野伯樂2011 2012-06-18

斗轉星移——時遷

一、鼠摸狗盜：白勝時遷段景住

咱們先從排名最後的三位好漢開始推敲起來。

北宋雍熙二年，宋太宗頒佈的新律令裡規定：“令竊盜滿十貫者，奏裁；七貫，決杖、黥面、隸牢城；五貫，配役三年，三貫，二年，一貫，一年。它如舊制。”

“貫”是北宋的一種貨幣單位。把一千個銅製錢，用麻繩穿起來，就是一貫，也叫一吊。宋代的一兩銀子，約相當於兩貫，元，明兩代大體上也是這樣。但是由於各地制錢的成色（主要是含銅量和重量）相差很大，所以一兩銀子，大約相當於兩貫到兩貫半之間。

《水滸》第十五回中，吳用在石碣村的酒店，用一兩銀子買了一甕酒，二十斤生熟牛肉，一對大雞。它的價值折算成人民幣的話，一甕紹興花雕，按二十斤算，六十元。二十斤熟牛肉，兩百元。一對大雞，按十斤算，一百元。統共是三百六十元。那麼一貫也就是一百八十到兩百元之間，摺合成美金大約25$。

也就是說，在北宋時，你如果偷盜了250$，或者是兩千元人民幣，你就會被上訴砍頭！如果你偷了兩百塊錢，就得判一年徒刑！

可見，偷兒在那時是為人所不齒的。

而像劫取十萬貫生辰綱，那便是彌天大罪了！北宋末年，鑄錢達到了高峰，每年所鑄的銅錢達六百餘萬貫。晁蓋等人劫取的錢目，相當於那時全國年鑄錢量的六十分之一！

不過，大盜不算偷。這點莊子在《月去篋》中已有過精闢的論述。在江湖上，你犯了彌天大罪，算是好漢，如果你小偷小摸，則是齷齪下流的勾當，要吃天下好漢恥笑的。這是江湖上約定俗成的價值水準。所以，因為偷雞摸狗而上了梁山的鼓上蚤時遷和錦毛犬段錦住，只能忝列最末兩位了。

先看時遷的出身。他原是高唐州人氏，後來流落到薊州，“一地裡做些飛簷走壁跳籬騙馬的勾當”。楊雄和石秀見到他時，他正在以盜墓為生。後來隨楊雄，石秀投梁山泊而去。在祝家莊，他未改本行，毛病復發，將人家報曉的公雞偷來煮了吃了，以致釀成大禍。

上山之後，晁蓋一聽說時遷被祝家莊逮住的原因，便大怒道：

“俺梁山泊好漢自從並王倫之後，便以忠義為主，全施恩德於民，一個個兄弟下山去，不曾折打銳氣。新舊上山的兄弟們各各都有豪傑的光彩。這兩個把梁山泊好漢的名目去偷雞，因此連累我等受辱！今日先斬了這兩個，將這屍首級去那裡號令。我親領軍馬去洗盪那個村坊，不要輸了銳氣！孩兒們！快斬了報來！”

立馬就要將來搬救兵的楊雄和石秀斬首。

晁蓋劫取十萬生辰綱，算是“豪傑的光彩”，而偷了價錢可能還不到一貫的時遷三人，卻須被斬首！偷不如盜，這便是梁山的價值準則！之後時遷多次為梁山立下了汗馬功勞，例如偷盜“雁翎鎖子甲”，賺徐寧上山，大破呼延灼的連環馬陣。又在攻打大名府時，火燒翠雲樓。但是這些光彩，仍然掩蓋不住他上山前的劣跡。所以他的排名，只能是倒數第二。

至於段景住，純粹就是上山來湊數的。他祖貫是涿州人氏，跟燕人張翼德是同鄉。生平只靠去北邊地面盜馬。後來盜得一匹好馬，“雪練也似價白，渾身並無一根雜毛。頭至尾，長一丈，蹄至脊，高八尺。那馬一日能行千里，北方有名，喚做‘照夜玉獅子馬’，乃是大金王子騎坐的，於在槍竿嶺下，”被他盜來：“江湖上只聞及時雨大名，無路可見，欲將此馬前來進獻與頭領，權表我進身之意。不期來到凌州西南上曾頭市過，被那‘曾家五虎’奪去了。小人稱說梁山泊宋公明的，不想那廝多有汙穢的言語，小人不敢盡說。逃走得脫，特來告知。”

段景住盜馬，間接地導致了晁天王中箭身亡。這又是一個偷兒。而他盜馬的本意，原是要獻給宋江的。因此晁蓋下山去出氣，屬多管閒事了。不過，梁山好漢們對段景住的劣跡心知肚明。要不是看在他名為盜馬，實際上是在拍宋江馬屁的份上，他可能連最後一把交椅也坐不上了。只是冤了晁天王，白白因一匹馬，斷送了大好男兒一條命！

白日鼠白勝是個意志不堅定者，而這正是他上山後一直不能出頭的緣故：出賣朋友，把個聚義的神聖的“義”字給玷汙了！他被捕捉到濟州城後，開始時還抵賴，死不肯招晁保正等七人。後來連打三四頓，打得皮開肉綻，鮮血迸流。又捱了一歇，打熬不過，只得招了。當初劫取生辰綱的八個人中，就他一個座次低下，原因就在於他受不住皮肉之苦。

他上了梁山後，基本上就是個閒人了。我曾經琢磨過“白日鼠”的意思。按理說，老鼠總是喜歡在夜間行動的。如果說是因為他膽大妄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呈好漢，這顯然與他的為人不太相稱。唯一的解釋，可能就是應七星相會中，那道長長的白光了。

這三人的綽號中分別夾著鼠，蚤，犬等下三爛字樣。不言而喻，僅憑他們的綽號，註定也是上不了大臺面的。江湖上的人事安排，誰說不是以貌取人的？！

時遷身懷絕技，算個神偷，屬於《天下無賊》裡賊王講的“人才難得”。在我心智尚淺的時候聽評書，看小人書，關於時遷的故事都講得忒生動。在那些俗得掉渣兒的傳說故事中，他淳樸得像那粉撲撲的年畫，喜氣洋洋，讓人忍俊不禁。他那飛簷走壁的輕功和機巧伶俐的心思，也甚為符合女童時代心中的英雄形象，自那時起，小小心靈已將之視為天人。因此，對這位神偷的好印象，便如唱片的密紋般刻錄下來，難以磨滅。

可看書看到後來，讓人吃驚的是，時遷在梁山中也就是一個小角色，只能入個三流，遠沒有幼年時那般偉聖。水滸好漢熙熙攘攘，這個機智心細的小人物，只是和叛徒白勝、盜馬賊段景住同列最後三席，僅列107，排倒數第二。

據主流觀點，原因在於他只是一個慣會偷雞摸狗的樑上君子。他有些膽小，形象也頗為猥瑣，他的人生最高理想就是擺脫“偷兒”的罵名，一心希望上天給他一個可以撥亂反正的機會，藉此能入主樑山。在信奉“蠻力打江山”的水滸世界，時遷無疑走的是一條“非主流”路線。

想想也是，水滸裡的好漢，打家劫舍，動刀動槍，會個三拳兩腳的好漢，隨便掃掃就是一大堆，可以說，為時遷提供施展才華的空間並不大，他憑什麼立足？

其實，相對於那些跑龍套的好漢，時遷是小塊頭有大智慧。對時遷這個人物形象的塑造，有一個經典傳說，是說施耐庵在夢中遇見一偷雞賊，然後才創作出時遷。其實，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故事，在我看來，原因有二。一是因為大眾對時遷本人的濃厚興趣，所以民間故事的焦點才會移注這樣一位小人物身上；一是因為時遷此人的傳奇性，找不到更為合理的解釋，所以才編造出這麼一個故事。的確如此，對並沒有多大發展空間的小人物，施耐庵想必也是絞盡腦汁在想，如何在有限的空間裡，拿捏住合適的分寸，來塑造出時遷精彩的形象。這，對人物的細節和故事的情節，要求都比較高，稍不注意，就很容易用力過猛。但是，通篇讀下來，可以看出，施耐庵卻能處理得有情有趣。

說起來，時遷原本出身低微，只是一個小偷小摸的流竄犯，起初曾因流竄到薊州府作案，被抓後，由擔任薊州市監獄長的楊雄所救。一天，時遷在翠屏山盜墓作案時，正巧撞到楊雄、石秀殺潘巧雲。當他聽兩人打算投奔梁山入夥時，立即站了出來，請隨二人前行。可以說，這一舉動顯出了他的見識，因為他知道自己所做無非偷雞摸狗的小勾當，如何能成大事，而如果能上梁山，大環境變了，那所行之事，也定當不一樣。因此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覆水難收了。在關鍵時刻，他能努力為自己創造機會，可見這位不起眼的小人物，其實在心中，卻早已藏有凌雲壯志。

俗話說，一招鮮，吃遍天。上了梁山的時遷，不僅憑著他的慣偷絕技，而且充分發揮他聰明機伶的性格，對梁山做出了大貢獻。他前後立過三次大功，而且技術含量頗高。

最精彩的便是時遷盜甲一節，這也是他的成名之作。也是從此時開始，時遷展露出他那驚人的傳奇經歷。梁山為破呼延灼的鐵甲連環馬，必須請徐寧上山教授鉤鐮槍。當時湯隆獻上一計，徐寧家有一副刀槍不入的祖傳寶甲，叫作賽唐猊，只要把它弄來，就能脅迫徐寧上梁山。吳用馬上就想到了“神偷高手”時遷，英雄終於有了用武之地。於是商定時遷負責盜甲，湯隆負責誘騙徐寧上山。這條連環計的關鍵是把賽唐猊偷到手。

從一更到五更，時遷一步一步從院外到院內，又從院內到室內，再到房樑上，用了整整一個晚上，才把唐賽猊偷到手。偷甲的一套動作驚險萬分，不是一般意義上的驚險，而是有著相當難度係數上的了不起，簡直可以視為超現實主義小說的文字。時遷盜甲成功，一方面是他飛簷走壁的功夫了得，更重要的是他十分聰明，能見機行事。他不自己撬門撬窗，以免發出聲響驚醒房裡的人。他趁丫嬛開門找火點燈而燈還未點著時，他躲進廚房。等丫嬛拿著燈送徐寧到門口時，房裡又暫時是黑的，他又趁此溜到樓上。不僅膽子大，時機掌握得更是恰到好處，當然，沒有多年的實踐經驗是做不來的。可能在古今盜竊史上，象時遷盜甲這樣的“優秀範例”並不多見。讀到此，心裡禁不住起了細密的皺意。

其實，如果時遷放在今天，可能就是大盜。你看《天下無賊》中，那夥神偷活得多瀟灑，多滋潤。正如葛優扮演的老大所言：21世紀是爭奪人才的世紀。而時遷，也因他的偷神絕技而在梁山混得更加如魚得水。

《水滸》裡的小人物，我最喜歡的，就是時遷。就是在小偷小摸的人物當中，時遷也永遠是出彩的。白日鼠白勝，僅憑一首嘲歌唱出了點名氣。可是，這個倒黴蛋在家還沒過夠數錢的癮，就被官府派了人抓了個正著。加上，他不是什麼重義輕生的好兄弟，沒等別人搬出“豬頭鍘”來嚇唬他，趕緊就將劫生辰綱的詳細經過全招了，在緊要關頭卻不能堅守立場，讓人難以生出好感。其實，人生就像一部車，方向盤在自己手中，開向哪裡，都是由自己決定，怨不了別人。

段景住，算起來也是個盜馬賊，可是讀了幾次，都沒能留下什麼印象，在我看來，純粹就是上山來湊數的。後來，仔細讀了讀有關他盜馬的事，才發現原來是他間接地導致了晁天王中箭身亡。而他盜馬的本意，原是要獻給宋江的。只可惜晁蓋為此而下山去出氣，純屬多管閒事了。看來，可能是念在他拍馬屁的份上，宋江才賞給他一把交椅坐坐吧。

但，靠小聰明是硬撐不了多少時候的，至少不能流傳久遠。地煞星群體裡面，能讓人留下深刻印象本就不多，但鼓上蚤時遷卻能算一個，也算是了得。時遷能讓人記住，憑的是真功夫，也憑藉的是心中的大智慧。正如某某聖人所說，世人多為中人之資，就看你努不努力。也許時遷永遠都混不到大俠級別，但是他有憧憬，願努力，敢行動。特別是，時遷因為武功卑微，沒有太多自負的資本，是一個靠著本能生活著的人，因而，上了梁山的他就多了一份勤奮做事和體察他人的襟懷。

時遷的聰明在於，給他一點兒陽光，他就能燦爛。為了救盧俊義，時遷和一夥好漢潛伏進北京城，他不僅身姿矯健地放火燒了翠雲樓，而且能夠審察度勢，一針見血指出偽裝成乞丐的孔明孔亮兄弟“麵皮紅紅白白，不象忍飢挨餓的樣子，北京做公的多，倘若看破則誤了大事。”他機敏的心思，就像貓一樣倏忽警惕。靠著如此機伶心細，時遷怎麼會不脫穎而出，成為吳用隨時派用的人物。

時遷還能把握住機會，充分施展個人才能，展示自己。攻打曾頭市，吳用和宋江分別派時遷和戴宗前去偵察。結果，偵探頭子戴宗後去，卻先回來，而且只是簡單了草的報告了個大概。而時遷，卻能講得頭頭是道：“小弟直到曾頭市裡面探知備細。見今紮下五個寨柵。曾頭市前面，二千餘人守住村口。總寨內是教師史文恭執掌，北寨是曾塗與副教師蘇定，南寨是次子曾密，西寨是三子曾索，東寨是四子曾魁，中寨是第五子曾升與父親曾弄守把。這個青州鬱保四，身長一丈，腰闊數圍，綽號‘險道神’，將這奪的許多馬匹都餵養在法華寺內。”這一番話，表明時遷是一個有著獨立心智的人。他不僅膽大，打入了敵人內部，而且心細如髮，所以能詳詳實實的報告所偵探到的一切。

對戴宗此人，我向來頗有微辭。除了他的神行之法，有些神奇之外，他拿腔拿調的惡行也不少。但在論資排輩的梁山，戴宗只需稍踮一下腳跟，就入了資深人士之圈。所以，作為偵探領導的他成天端著架子，只在必要時分指指點，一些具體的繁瑣小事，就指望由手下時遷來完成。而資歷尚淺的時遷，知道自己人微言輕，工作不做具體紮實，就沒法引人信任，因此，他幹起活來多少有點兒甭著勁，絕對不瞎對付。所以，這次偵察的結果，戴宗只是蜻蜓點水的說了些表面敵情，就敷衍而過，算是完成了任務，所以，反不如時遷將此項工作做得完美。此處，也可見施耐庵反諷的大手筆，而且是從骨子裡出來的。

時遷，就像站在制高點上執行警戒任務的老獾，最善於發現常人察覺不了的機遇。其實，時遷的本能並不強，關鍵在於他對生存境遇的警覺。也許，殘酷的生存境遇磨鍊了他的感官對外部世界的反應能力。特別是，當他作為梁山的人質，被關押在法華寺內，一聽到外面殺聲大作，立刻反應機敏的爬上鐘樓，敲鐘為號，打響了決戰的第一槍，充分展示了他智勇雙全的天性。

其實，梁山上絕對不少登高一呼的領軍式人物，也不缺衝鋒陷陣的開路先鋒。但是，像時遷這樣作為沉默的大多數，也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欣賞著時遷的這一路成果，相比而言，有些梁山好漢還處於散兵遊勇的狀態，顯得十分木訥遲鈍，而時遷卻機伶的立馬上了一個臺階。想來，時遷原先也不過是一普通人，只不知遭多少次打擊，才培養出來呢。

只可惜，太陽底下並無新鮮事，正如莊子所說，大盜不算偷。就像晁蓋當初劫了十萬生辰綱，只能算是“豪傑的光彩”，可偷了價錢可能還不到一貫的時遷三人，卻被判為理當斬首。所以，因為偷雞摸狗而上了梁山的時遷，雖然有一系列的光彩行為，仍然顛覆不了梁山上的價值準則，永遠只能和白勝、段景住之流忝列末位。說到格，說到品，有一點頗為有趣，宋江沒把小偷小摸的時遷放在眼裡，可在金聖嘆大人眼裡，反倒把他與時遷相提並論，視為雞鳴狗盜齷齪不堪最下等的奸佞之徒，讓人暗覺解了恨。

可以說，時遷是一個生活在水滸世界中頗有智慧的小人物。雖然，時遷排名不高，但好在，他隨遇而安，到什麼山上唱什麼歌。平安接受上天安排給他的不公命運，坦然接受小人物生活，同時還能樂而瀟灑的對待。於是，我有一個夢想：如果，上天能給我一次機會，一定要讓時遷的排名大大靠前，顛覆梁山排座次的非常規狀態，狠狠滿足一把時遷想要出人頭地的志向。參考資料：http：//zhidao。baidu。com/question/2735621。html

嶽小小宇 2012-06-18

慕容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