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菱學詩,楊修之死,智取生辰綱,范進中舉

  • 作者:由 匿名使用者 發表于 文化
  • 2022-10-26

我要以上四文的原文;、

智取生辰綱,從“此時正是五月半天氣,”到“這個喚作“智取生辰綱””

楊修之死,從“操屯兵日久”到“隨將修屍收回厚葬,就令班師”

范進中舉,從“范進進學回家”到“笑眯眯的去了”

香菱學詩,從“香菱見過眾人之後”到“便都爭著要詩看”

快啊

香菱學詩,楊修之死,智取生辰綱,范進中舉網友f1e4b1e 2007-07-25

香菱學詩:

且說香菱見過眾人之後,吃過晚飯,寶釵等都往賈母處去了,自己便往瀟湘

館中來。此時黛玉已好了大半,見香菱也進園來住,自是歡喜。香菱因笑道:

“我這一進來了,也得了空兒,好歹教給我作詩,就是我的造化了!”黛玉笑道:

“既要作詩,你就拜我作師。我雖不通,大略也還教得起你。”香菱笑道:“果

然這樣,我就拜你作師。你可不許膩煩的。”黛玉道:“什麼難事,也值得去學!

不過是起承轉合,當中承轉是兩副對子,平聲對仄聲,虛的對實的,實的對虛的,

若是果有了奇句,連平仄虛實不對都使得的。”香菱笑道:“怪道我常弄一本舊

詩偷空兒看一兩首,又有對的極工的,又有不對的,又聽見說‘一三五不論,二

四六分明’。看古人的詩上亦有順的,亦有二四六上錯了的,所以天天疑惑。如

今聽你一說,原來這些格調規矩竟是末事,只要詞句新奇為上。”黛玉道:“正

是這個道理,詞句究竟還是末事,第一立意要緊。若意趣真了,連詞句不用修飾,

自是好的,這叫做‘不以詞害意’。”香菱笑道:“我只愛陸放翁的詩‘重簾不

卷留香久,古硯微凹聚墨多’,說的真有趣!”黛玉道:“斷不可學這樣的詩。

你們因不知詩,所以見了這淺近的就愛,一入了這個格局,再學不出來的。你只

聽我說,你若真心要學,我這裡有《王摩詰全集》你且把他的五言律讀一百首,

細心揣摩透熟了,然後再讀一二百首老杜的七言律,次再李青蓮的七言絕句讀一

二百首。肚子裡先有了這三個人作了底子,然後再把陶淵明、應瑒,謝、阮、庾、

鮑等人的一看。你又是一個極聰敏伶俐的人,不用一年的工夫,不愁不是詩翁了!”

香菱聽了,笑道:“既這樣,好姑娘,你就把這書給我拿出來,我帶回去夜裡念

幾首也是好的。”黛玉聽說,便命紫娟將王右丞的五言律拿來,遞與香菱,又道:

“你只看有紅圈的都是我選的,有一首念一首。不明白的問你姑娘,或者遇見我,

我講與你就是了。”香菱拿了詩,回至蘅蕪苑中,諸事不顧,只向燈下一首一首

的讀起來。寶釵連催他數次睡覺,他也不睡。寶釵見他這般苦心,只得隨他去了。

一日,黛玉方梳洗完了,只見香菱笑吟吟的送了書來,又要換杜律。黛玉笑

道:“共記得多少首?”香菱笑道:“凡紅圈選的我盡讀了。”黛玉道:“可領

略了些滋味沒有?”香菱笑道:“領略了些滋味,不知可是不是,說與你聽聽。”

黛玉笑道:“正要講究討論,方能長進。你且說來我聽。”香菱笑道:“據我看

來,詩的好處,有口裡說不出來的意思,想去卻是逼真的。有似乎無理的,想去

竟是有理有情的。”黛玉笑道:“這話有了些意思,但不知你從何處見得?”香

菱笑道:“我看他《塞上》一首,那一聯雲:‘大漠孤煙直,長河落日圓。’想

來煙如何直?日自然是圓的:這‘直’字似無理,‘圓’字似太俗。合上書一想,

倒像是見了這景的。若說再找兩個字換這兩個,竟再找不出兩個字來。再還有

‘日落江湖白,潮來天地青’:這‘白’‘青’兩個字也似無理。想來,必得這

兩個字才形容得盡,念在嘴裡倒像有幾千斤重的一個橄欖。還有‘渡頭餘落日,

墟里上孤煙’:這‘餘’字和‘上’字,難為他怎麼想來!我們那年上京來,那

日下晚便灣住船,岸上又沒有人,只有幾棵樹,遠遠的幾家人家作晚飯,那個煙

竟是碧青,連雲直上。誰知我昨日晚上讀了這兩句,倒像我又到了那個地方去了。”

正說著,寶玉和探春也來了,也都入坐聽他講詩。寶玉笑道:“既是這樣,

也不用看詩。會心處不在多,聽你說了這兩句,可知‘三昧’你已得了。”黛玉

笑道:“你說他這‘上孤煙’好,你還不知他這一句還是套了前人的來。我給你

這一句瞧瞧,更比這個淡而現成。”說著便把陶淵明的“暖暖遠人村,依依墟里

煙”翻了出來,遞與香菱。香菱瞧了,點頭歎賞,笑道:“原來‘上’字是從

‘依依’兩個字上化出來的。”寶玉大笑道:“你已得了,不用再講,越發倒學

雜了。你就作起來,必是好的。”探春笑道:“明兒我補一個柬來,請你入社。”

香菱笑道:“姑娘何苦打趣我,我不過是心裡羨慕,才學著頑罷了。”探春黛玉

都笑道:“誰不是頑?難道我們是認真作詩呢!若說我們認真成了詩,出了這園

子,把人的牙還笑倒了呢。”寶玉道:“這也算自暴自棄了。前日我在外頭和相

公們商議畫兒,他們聽見咱們起詩社,求我把稿子給他們瞧瞧。我就寫了幾首給

他們看看,誰不真心歎服。他們都抄了刻去了。”探春黛玉忙問道:“這是真話

麼?”寶玉笑道:“說慌的是那架上的鸚哥。”黛玉探春聽說,都道:“你真真

胡鬧!且別說那不成詩,便是成詩,我們的筆墨也不該傳到外頭去。”寶玉道:

“這怕什麼!古來閨閣中的筆墨不要傳出去,如今也沒有人知道了。”說著,只

見惜春打發了入畫來請寶玉,寶玉方去了。香菱又逼著黛玉換出杜律來,又央黛

玉探春二人:“出個題目,讓我謅去,謅了來,替我改正。”黛玉道:“昨夜的

月最好,我正要謅一首,竟未謅成,你竟作一首來。十四寒的韻,由你愛用那幾

個字去。”

香菱聽了,喜的拿回詩來,又苦思一回作兩句詩,又捨不得杜詩,又讀兩首。

如此茶飯無心,坐臥不定。寶釵道:“何苦自尋煩惱。都是顰兒引的你,我和他

算帳去。你本來呆頭呆腦的,再添上這個,越發弄成個呆子了。”香菱笑道:

“好姑娘,別混我。”一面說,一面作了一首,先與寶釵看。寶釵看了笑道:

“這個不好,不是這個作法。你別怕臊,只管拿了給他瞧去,看他是怎麼說。”

香菱聽了,便拿了詩找黛玉。黛玉看時,只見寫道是:

月掛中天夜色寒,清光皎皎影團團。

詩人助興常思玩,野客添愁不忍觀。

翡翠樓邊懸玉鏡,珍珠簾外掛冰盤。

良宵何用燒銀燭,晴彩輝煌映畫欄。黛玉笑道:“意思卻有,只是措詞不雅。

皆因你看的詩少,被他縛住了。把這首丟開,再作一首,只管放開膽子去作。”

香菱聽了,默默的回來,越性連房也不入,只在池邊樹下,或坐在山石上出

神,或蹲在地下摳土,來往的人都詫異。李紈、寶釵、探春、寶玉等聽得此信,

都遠遠的站在山坡上瞧看他。只見他皺一回眉,又自己含笑一回。寶釵笑道:

“這個人定要瘋了!昨夜嘟嘟噥噥直鬧到五更天才睡下,沒一頓飯的工夫天就亮

了。我就聽見他起來了,忙忙碌碌梳了頭就找顰兒去。一回來了,呆了一日,作

了一首又不好,這會子自然另作呢。”寶玉笑道:“這正是‘地靈人傑’,老天

生人再不虛賦情性的。我們成日嘆說可惜他這麼個人竟俗了,誰知到底有今日。

可見天地至公。”寶釵笑道:“你能夠像他這苦心就好了,學什麼有個不成的。”

寶玉不答。

只見香菱興興頭頭的又往黛玉那邊去了。探春笑道:“咱們跟了去,看他有

些意思沒有。”說著,一齊都往瀟湘館來。只見黛玉正拿著詩和他講究。眾人因

問黛玉作的如何。黛玉道:“自然算難為他了,只是還不好。這一首過於穿鑿了,

還得另作。”眾人因要詩看時,只見作道:

非銀非水映窗寒,拭看晴空護玉盤。

淡淡梅花香欲染,絲絲柳帶露初幹。

只疑殘粉塗金砌,恍若輕霜抹玉欄。

夢醒西樓人跡絕,餘容猶可隔簾看。寶釵笑道:“不像吟月了,月字底下添

一個‘色’字倒還使得,你看句句倒是月色。這也罷了,原來詩從胡說來,再遲

幾天就好了。”香菱自為這首妙絕,聽如此說,自己掃了興,不肯丟開手,便要

思索起來。因見他姊妹們說笑,便自己走至階前竹下閒步,挖心搜膽,耳不旁聽,

目不別視。一時探春隔窗笑說道:“菱姑娘,你閒閒罷。”香菱怔怔答道:“

‘閒’字是十五刪的,你錯了韻了。”眾人聽了,不覺大笑起來。寶釵道:“可

真是詩魔了。都是顰兒引的他!”黛玉道:“聖人說,‘誨人不倦’,他又來問

我,我豈有不說之理。”李紈笑道:“咱們拉了他往四姑娘房裡去,引他瞧瞧畫

兒,叫他醒一醒才好。”

說著,真個出來拉了他過藕香榭,至暖香塢中。惜春正乏倦,在床上歪著睡

午覺,畫繒立在壁間,用紗罩著。眾人喚醒了惜春,揭紗看時,十停方有了三停。

香菱見畫上有幾個美人,因指著笑道:“這一個是我們姑娘,那一個是林姑娘。”

探春笑道:“凡會作詩的都畫在上頭,快學罷。”說著,頑笑了一回。

各自散後,香菱滿心中還是想詩。至晚間對燈出了一回神,至三更以後上床

臥下,兩眼鰥鰥,直到五更方才朦朧睡去了。一時天亮,寶釵醒了,聽了一聽,

他安穩睡了,心下想:“他翻騰了一夜,不知可作成了?這會子乏了,且別叫他。”

正想著,只聽香菱從夢中笑道:“可是有了,難道這一首還不好?”寶釵聽了,

又是可嘆,又是可笑,連忙喚醒了他,問他:“得了什麼?你這誠心都通了仙了。

學不成詩,還弄出病來呢。”一面說,一面梳洗了,會同姊妹往賈母處來。原來

香菱苦志學詩,精血誠聚,日間做不出,忽於夢中得了八句。梳洗已畢,便忙錄

出來,自己並不知好歹,便拿來又找黛玉。剛到沁芳亭,只見李紈與眾姊妹方從

王夫人處回來,寶釵正告訴他們說他夢中作詩說夢話。眾人正笑,抬頭見他來了,

便都爭著要詩看,且聽下回分解。

楊修之死

操屯兵日久,欲要進兵,又被馬超拒守;欲收兵回,又恐被蜀兵恥笑,心中

猶豫不決。適庖官進雞湯。操見碗中有雞肋,因而有感於懷。正沉吟間,夏侯敦

入帳,稟請夜間口號。操隨口曰:“雞肋!雞肋!”敦傳令眾官,都稱“雞肋”。

行軍主簿楊修,見傳“雞肋”二字,便教隨行軍士,各收拾行裝,準備歸程。有

人報知夏侯敦。敦大驚,遂請楊修至帳中問曰:“公何收拾行裝?”修曰:“以

今夜號令,便知魏王不日將退兵歸也:雞肋者,食之無肉,棄之有味。今進不能

勝,退恐人笑,在此無益,不如早歸:來日魏王必班師矣。故先收拾行裝,免得

臨行慌亂。”夏侯敦曰:“公真知魏王肺腑也!”遂亦收拾行裝。於是寨中諸將,

無不準備歸計。當夜曹操心亂,不能穩睡,遂手提鋼斧,繞寨私行。只見夏侯敦

寨內軍士,各準備行裝。操大驚,急回帳召敦問其故。敦曰:“主簿楊德祖先知

大王欲歸之意。”操喚楊修問之,修以雞肋之意對。操大怒曰:“汝怎敢造言,

亂我軍心!”喝刀斧手推出斬之,將首級號令於轅門外。

原來楊修為人恃才放曠,數犯曹操之忌:操嘗造花園一所;造成,操往觀之,

不置褒貶,只取筆於門上書一“活”字而去。人皆不曉其意。修曰:“‘門’內

添‘活’字,乃闊字也。丞相嫌園門闊耳。”於是再築牆圍,改造停當,又請操

觀之。操大喜,問曰:“誰知吾意?”左右曰:“楊修也。”操雖稱美,心甚忌

之。又一日,塞北送酥一盒至。操自寫“一合酥”三字於盒上,置之案頭。修入

見之,竟取匙與眾分食訖。操問其故,修答曰:“盒上明書‘一人一口酥’,豈

敢違丞相之命乎?”操雖喜笑,而心惡之。操恐人暗中謀害己身,常分付左右:

“吾夢中好殺人;凡吾睡著,汝等切勿近前。”一日,晝寢帳中,落被於地,一

近侍慌取覆蓋。操躍起拔劍斬之,覆上床睡;半晌而起,佯驚問:“何人殺吾近

侍?”眾以實對。操痛哭,命厚葬之。人皆以為操果夢中殺人;惟修知其意,臨

葬時指而嘆曰:“丞相非在夢中,君乃在夢中耳!”操聞而愈惡之。操第三子曹

植,愛修之才,常邀修談論,終夜不息。操與眾商議,欲立植為世子,曹丕知之,

密請朝歌長吳質入內府商議;因恐有人知覺,乃用大簏藏吳質於中,只說是絹匹

在內,載入府中。修知其事,徑來告操。操令人於丕府門伺察之。丕慌告吳質,

質曰:“無憂也:明日用大簏裝絹再入以惑之。”丕如其言,以大簏載絹入。使

者搜看簏中,果絹也,回報曹操。操因疑修譖害曹丕,愈惡之。操欲試曹丕、曹

植之才幹。一日,令各出鄴城門;卻密使人分付門吏,令勿放出。曹丕先至,門

吏阻之,丕只得退回。植聞之,問於修。修曰:“君奉王命而出,如有阻當者,

竟斬之可也。”植然其言。及至門,門吏阻住。植叱曰:“吾奉王命,誰敢阻當!”

立斬之。於是曹操以植為能。後有人告操曰:“此乃楊修之所教也。”操大怒,

因此亦不喜植。修又嘗為曹植作答教十餘條,但操有問,植即依條答之。操每以

軍國之事問植,植對答如流。操心中甚疑。後曹丕暗買植左右,偷答教來告操。

操見了大怒曰:“匹夫安敢欺我耶!”此時已有殺修之心;今乃借惑亂軍心之罪

殺之。修死年三十四歲。後人有詩曰:

“聰明楊德祖,世代繼簪纓。筆下龍蛇走,胸中錦繡成。開談驚四座,捷對

冠群英。身死因才誤,非關欲退兵。”

曹操既殺楊修,佯怒夏侯敦,亦欲斬之。眾官告免。操乃叱退夏侯敦,下令

來日進兵。次日,兵出斜谷界口,前面一軍相迎,為首大將乃魏延也。操招魏延

歸降,延大罵。操令龐德出戰。二將正鬥間,曹寨內火起。人報馬超劫了中後二

寨。操拔劍在手曰:“諸將退後者斬!”眾將努力向前,魏延詐敗而走。操方麾

軍回戰馬超,自立馬於高阜處,看兩軍爭戰。忽一彪軍撞至面前,大叫:“魏延

在此!”拈弓搭箭,射中曹操。操翻身落馬。延棄弓綽刀,驟馬上山坡來殺曹操。

刺斜裡閃出一將,大叫:“休傷吾主!”視之,乃龐德也。德奮力向前,戰退魏

延,保操前行。馬超已退。操帶傷歸寨:原來被魏延射中人中,折卻門牙兩個,

急令醫士調治。方憶楊修之言,隨將修屍收回厚葬,就令班師;卻教龐德斷後。

操臥於氈車之中,左右虎賁軍護衛而行。忽報斜谷山上兩邊火起,伏兵趕來。曹

兵人人驚恐。正是:依稀昔日潼關厄,彷彿當年赤壁危。未知曹操性命如何,且

看下文分解。

香菱學詩,楊修之死,智取生辰綱,范進中舉prtscn 2007-07-25

范進進學回家,母親,妻子俱各歡喜。正待燒鍋做飯,只見他丈人胡屠戶,手裡拿著一副大腸和一瓶酒,走了進來。范進向他作揖,坐下。胡屠戶道:“我自倒運,把個女兒嫁與你這現世寶,歷年以來,不知累了我多少。如今不知因我積了甚麼德,帶挈你中了個相公,我所以帶個酒來賀你。”范進唯唯連聲,叫渾家把腸子煮了,燙起酒來,在茅草棚下坐著。母親自和媳婦在廚下造飯。胡屠戶又吩咐女婿道:“你如今既中了相公,凡事要立起個體統來。比如我這行事裡,都是些正經有臉面的人,又是你的長親,你怎敢在我們跟前裝大?若是家門口這些做田的,扒糞的,不過是平頭百姓,你若同他拱手作揖,平起平坐,這就是壞了學校規矩,連我臉上都無光了。你是個爛忠厚沒用的人,所以這些話我不得不教導你,免得惹人笑話。”范進道:“岳父見教的是。”胡屠戶又道:“親家母也來這裡坐著吃飯。老人家每日小菜飯,想也難過。我女孩兒也吃些。自從進了你家門,這十幾年,不知豬油可曾吃過兩三回哩!可憐!可憐!”說罷,婆媳兩個都來坐著吃了飯。吃到日西時分,胡屠戶吃的醺醺的。這裡母子兩個,千恩萬謝。屠戶橫披了衣服,腆著肚子去了。

次日,范進少不得拜拜鄉鄰。魏好古又約了一班同案的朋友,彼此來往。因是鄉試年,做了幾個文會。不覺到了六月盡間,這些同案的人約范進去鄉試。范進因沒有盤費,走去同丈人商議,被胡屠戶一口啐在臉上,罵了個狗血噴頭,道:“不要失了你的時了!你自己只覺得中了一個相公,就‘癩蝦蟆想吃起天鵝肉’來!我聽見人說,就是中相公時,也不是你的文章,還是宗師看見你老,不過意,舍與你的。如今痴心就想中起老爺來!這些中老爺的都是天上的‘文曲星’!你不看見城裡張府上那些老爺,都有萬貫家私,一個個方面大耳?像你這尖嘴猴腮,也該撒拋尿自己照照!不三不四,就想天鵝屁吃!趁早收了這心,明年在我們行裡替你尋一個館,每年尋幾兩銀子,養活你那老不死的老孃和你老婆是正經!你問我借盤纏,我一天殺一個豬還賺不得錢把銀子,都把與你去丟在水裡,叫我一家老小嗑西北風!”一頓夾七夾八,罵的范進摸門不著。辭了丈人回來,自心裡想:“宗師說我火候已到,自古無場外的舉人,如不進去考他一考,如何甘心?”因向幾個同案商議,瞞著丈人,到城裡鄉試。出了場,即使回家。家裡已是餓了兩三天。被胡屠戶知道,又罵了一頓。

到出榜那日,家裡沒有早飯米,母親吩咐范進道:“我有一隻生蛋的母雞,你快拿到集上去賣了,買幾升米來煮餐粥吃,我已是餓的兩眼都看不見了。”范進慌忙抱了雞,走出門去。才去不到兩個時候,只聽得一片聲的鑼響,三匹馬闖將來。那三個人下了馬,把馬拴在茅草棚上,一片聲叫道:“快請範老爺出來,恭喜高中了!”母親不知是甚事,嚇得躲在屋裡;聽見了,方敢伸出頭來,說道:“諸位請坐,小兒方才出去了。”那些報錄人道:“原來是老太太。”大家簇擁著要喜錢。正在吵鬧,又是幾匹馬,二報、三報到了,擠了一屋的人,茅草棚地下都坐滿了。鄰居都來了,擠著看,老太太沒奈何,只得央及一個鄰居去尋他兒子。

那鄰居飛奔到集上,一地裡尋不見;直尋到集東頭,見范進抱著雞,手裡插個草標,一步一踱的,東張西望,在那裡尋人買。鄰居道:“範相公,快些回去!你恭喜中了舉人,報喜人擠了一屋裡。”范進道是哄他,只裝不聽見,低著頭往前走。鄰居見他不理,走上來,就要奪他手裡的雞。范進道:“你奪我的雞怎的?你又不買。”鄰居道:“你中了舉了,叫你家去打發報子哩。”范進道:“高鄰,你曉得我今日沒有米,要買這雞去救命,為甚麼拿這話來混我?我又不同你頑,你自回去罷,莫誤了我賣雞。”鄰居見他不信,劈手把雞奪下,摜在地下,一把拉了回來。報錄人見了道“好了,新貴人回來了。”正要擁著他說話,范進三兩步走進屋裡來,見中間報帖已經升掛起來,上寫道:“捷報貴府老爺範諱進高中廣東鄉試第七名亞元。京報連登黃甲。”

范進不看便罷,看了一遍,又念一啟蒙,自己把兩手拍了一下,笑了一聲,道:“噫!好了!我中了!”說著,往後一交跌倒,牙關咬緊,不省人事。老太太慌了,慌將幾口開水灌了過來。他爬將起來,又拍著手大笑道:“噫!好!我中了!”笑著,不由分說,就往門外飛跑,把報錄人和鄰居嚇了一跳。走出大門不多路,一腳踹在塘裡,掙起來,頭髮都跌散了,兩手黃泥,淋淋漓漓一身的水。眾人拉他不住,拍著笑著,一直走到集上去了。眾人大眼望小眼,一齊道:“原來新貴人歡喜瘋了。”老太太哭道:“怎生這樣苦命的事!中了一個甚麼舉人,就得了這拙病!這一瘋了,幾時才得好?”娘子胡氏道:“早上好好出去,怎的就得了這樣的病!卻是如何是好?”眾鄰居勸道:“老太太不要心慌。我們而今且派兩個人跟定了範老爺。這裡眾人家裡拿些雞蛋酒米,且管待了報子上的老爹們,再為商酌。”

當下眾鄰居有拿雞蛋來的,有拿白酒來的,也有背了鬥米來的,也有捉兩隻雞來的。娘子哭哭啼啼,在廚下收拾齊了,拿在草棚下。鄰居又搬些桌凳,請報錄的坐著吃酒,商議他這瘋了,如何是好。報錄的內中有一個人道:“在下倒有一個主意,不知可以行得行不得?”眾人問:“如何主意?”那人道:“範老爺平日可有怕的人?他只因歡喜狠了,痰湧上來,迷了心竅。如今只消他怕的這個人來打他一個嘴巴,說‘這報錄的話都是哄你的,你並不曾中。’他這一嚇,把痰葉了出來,就明白了。”眾鄰都拍手道:“這個主意好得緊,妙得緊!範老爺怕的,莫過於肉案上的胡老爹。好了!快尋胡老爹來。他想還不知道,在集上賣肉哩。”又一個人道;“在集上賣肉,他倒好知道了;他從五更鼓就往東頭集上迎豬,還不曾回來。快些迎著去尋他。”

一個人飛奔去迎,走到半路,遇著胡屠戶來,後面跟著一個燒湯的二漢,提著七八斤肉,四五千錢,正來賀喜。進門見了老太太,老太太大哭著告訴了一番。胡屠戶詫異道:“難道這等沒福?”外邊人一片聲請胡老爹說話。胡屠戶把肉和錢交與女兒,走了出來。眾人如此這般,同他商議。胡屠戶作難道:“雖然是我女婿,如今卻做了老爺,就是天上的星宿。天上的星宿是打不得的!我聽得齋公們說:打了天上的星宿,閻王就要拿去打一百鐵棍,發在十八層地獄,永不得翻身。我卻是不敢做這樣的事!”鄰居內一個尖酸的人說道:“罷麼!胡老爹,你每日殺豬的營生,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閻王也不知叫判官的簿子上記了你幾千鐵棍;就是添上這一百棍,也打甚麼要緊?只恐鐵棍打完了,也算不到這筆帳上來。或者你教好了女婿的病,閻王敘功,從地獄裡把你提上第十七層來,也不可知。”報錄的人道:“不要只管講笑話。胡老爹,這個事須是這般,你沒奈何,權變一權變。”屠戶被眾人局不過,只得連斟兩碗酒喝了,壯一壯膽,把方才這些小心收起,將平日的兇惡樣子拿出來,捲一捲那油晃晃的衣袖,走上集去。眾鄰居五六個都跟著走。老太太趕出來叫道:“親家,你只可嚇他一嚇,卻不要把他打傷了!”眾鄰居道:“這自然,何消吩咐。”說著,一直去了。

來到集上,只見范進正在一個廟門口站著,散著頭髮,滿臉汙泥,鞋都跑掉了一隻,兀自拍著掌,口裡叫道:“中了!中了!”胡屠戶凶神似的走到跟前,說道:“該死的畜生!你中了甚麼?”一個嘴巴打將去。眾人和鄰居見這模樣,忍不住的笑。不想胡屠戶雖然大著膽子打了一下,心裡到底還是怕的,那手早顫起來,不敢打到第二下。范進因這一嘴馬,卻也打暈了,昏倒在地。眾鄰居一齊上前,替他抹胸口,捶背心,舞了半日,漸漸喘息過來,眼睛明亮,不瘋了。眾人扶起,借廟門口一個外科郎中的板凳上坐著。胡屠戶站在一邊,不覺那隻手隱隱的疼將起來;自己看時,把個巴掌仰著,再也彎不過來。自己心裡懊惱道:“果然天上‘文曲星’是打不得的,而今菩薩計較起來了。”想一想,更疼的狠了,連忙向郎中討了個膏藥帖著。

范進看了眾人,說道:“我怎麼坐在這裡?”又道:“我這半日,昏昏沉沉,如在夢裡一般。”眾鄰居道:“老爺,恭喜高中了。適才歡喜的有些引動了痰,方才吐出幾口痰來了,好了。快請回家去打發報錄人。”范進說道:“是了。我也記得是中的第七名。”范進一面自綰了頭髮,一面問郎中借了一盆水洗洗臉。一個鄰居早把那一隻鞋尋了來,替他穿上。見丈人在跟前,恐怕又要來罵。胡屠戶上前道:“賢婿老爺,方才不是我敢大膽,是你老太太的主意,央我來勸你的。”鄰居內一個人道:“胡老爹方才這個嘴巴打的親切,少頃範老爺洗臉,還要洗下半盆豬油來!”又一個道:“老爹,你這手明日殺不得豬了。”胡屠戶道:“我那裡還殺豬!有我這賢婿,還怕後半世靠不著也怎的?我每常說,我的這個賢婿,才學又高,品貌又好,就是城裡頭那張府、周府的這些老爺,也沒有我女婿這樣一個體面的相貌。你們不知道,得罪你們說,我小老這一雙眼睛,卻是認得人的。想著先年,我小女在家裡長到三十多歲,多少有錢的富戶要和我結親,我自己覺得女兒像有些福氣的,畢竟要嫁與個老爺,今日果然不錯!”說罷,哈哈大笑。眾人都笑起來。看著范進洗了臉,郎中又拿茶來吃了,一同回家。範舉人先走,屠戶和鄰居跟在後面。屠戶見女婿衣裳後襟滾皺了許多,一路低著頭替他扯了幾十回。

到了家門,屠戶高聲叫道:“老爺回府了!”老太太迎著出來,見兒子不瘋,喜從天降。眾人問報錄的,已是家裡把戶送來的幾千錢打發他們去了。范進拜了母親,也拜了丈人。胡屠戶再三不安道:“些須幾個錢,不夠我賞人。”范進又謝了鄰居。正待坐下,早看見一個體面的管家,手裡拿著一個大紅全帖,飛跑了進來:“張老爺來拜新中的範老爺。”說畢,轎子已是到了門口。胡屠戶忙躲進女兒房裡,不敢出來。鄰居各自散了。

范進迎了出去,只見那張鄉紳下了轎進來,頭戴紗帽,身穿葵花色圓領、金帶、皂靴。他是舉人出身,做過一任知縣的,別號靜齋,同范進讓了進來,到堂屋內平磕了頭,分賓主坐下。張鄉紳攀談道:“世先生同在桑梓,一向有失親近。”范進道:“晚生久仰老先生,只是無緣,不曾拜會。”張鄉紳道:“適才看見題名錄,貴房師高要縣湯公,就是先祖的門生,我和你是親切的世弟兄。”范進道:“晚生僥倖,實是有愧。卻幸得出老先生門下,可為欣喜。”張鄉紳四面將眼睛望了一望,說道:“世先生果是清貧。”隨在跟的家人手裡拿過一封銀子來,說道:“弟卻也無以為敬,謹具賀儀五十兩,世先生權且收著。這華居其實住不得,將來當事拜往,俱不甚便,弟有空房一所,就在東門大街上,三進三間,雖不軒敞,也還乾淨,就送與世先生;搬到那裡去住,早晚也好請教些。”范進再三推辭,張鄉紳急了,道:“你我年誼世好,就如至親骨肉一般;若要如此,就是見外了。”范進方才把銀子收下,作輯謝了。又說了一會,打躬作別。胡屠戶直等他上了轎,才敢走出堂屋來。

范進即將這銀子交與渾家開啟看,一封一封雪白的細絲錠子,即便包了兩錠,叫胡屠戶進來,遞與他道:“方才費老爹的心,拿了五千錢來。這六兩多銀子,老爹拿了去。”屠戶把銀子攥在手裡緊緊的,把拳頭舒過來,道:“這個,你且收著。我原是賀你的,怎好又拿了回去?”范進道:“眼見得我這裡還有幾兩銀子,若用完了,再來問老爹討來用。”屠戶連忙把拳頭縮了回去,往腰裡揣,口裡說道:“也罷,你而今相與了這個張老爺,何愁沒有銀子用?他家裡的銀子,說起來比皇帝家還多些哩!他家就是我賣內的主顧,一年就是無事,肉也要四五千斤,銀子何足為奇!”又轉回頭來望著女兒,說道:“我早上拿了錢來,你那該死行瘟的兄弟還不肯,我說:‘姑老爺今非昔比,少不得有人把銀子送上門來給,只怕姑老爺還不希罕。’今日果不其然!如今拿了銀子家去,罵死這砍頭短命的奴才!”說了一會,千恩萬謝,低著頭,笑迷迷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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