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宏道的《徐文長傳》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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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1-10-01

袁宏道的《徐文長傳》譯文? 澈 9級 2011-05-22 回答

我年輕時經過家鄉的店鋪,看見有北雜劇《四聲猿》。意趣和氣概豪放曠達,與近年來書生所編寫的傳奇大不相同,署名為“天池生”,懷疑它是元代人的作品。後來到越地去,看見人家單張的書幅上有署款“田水月”的,筆法剛勁有力,一種鬱結在胸中的不平之氣,透露於字畫中,彷彿可見。心中十分驚訝,卻不知道田水月是誰。 一天晚上,坐在陶編修家樓上,隨意抽閱架上陳放的書,得《闕編》詩集一函。紙張裝訂都很差,刷板墨質低劣,字跡模糊不清。略湊近燈前閱讀,看了沒幾首,不由得驚喜歡躍,連忙叫石簣,問他:“《闕編》是誰作的?是今人還是古人?”石簣說:“這是我同鄉前輩徐天池先生著的書。先生名渭,字文長,嘉靖、隆慶間人,五六年前才去世。現在卷軸、題額上有署田水月的,就是他。”我方才明白前後所猜疑的都是文長一人。再加上如今正當詩歌領域荒蕪濁汙的時候,得到這樣的奇珍秘寶,猶如在惡夢中被喚醒。我們倆跳起來,在燈影下,讀了又叫,叫了又讀,睡著的傭人們都被驚起。我從此以後,或者對人家口說,或者寫書信,都標表文長先生。有來看望我的,就拿出文長的詩給他讀。一時文學界著名的人物,漸漸地知道嚮往仰慕他。 文長是山陰的秀才,鄉試多次未被錄取。性格直爽,無拘無束。總督胡宗憲知曉他的才能,聘請他做幕客。文長與胡宗憲講定:“如果要我做幕客的話,要按照接待賓客的禮節,不規定時間,自由進出。”胡宗憲都答應了他。文長於是穿葛布衣服,戴黑色頭巾,拱手行禮入坐,放言暢談天下大事,好像旁邊沒有人一樣。胡宗憲非常高興。那時胡宗憲統率著幾個方面的兵將,威振東南一帶,軍人畏懼他以至跪著說話,匍匐在像象蛇一樣爬行,不敢抬頭;而文長作為部下一秀才而對他高傲自得,隨心所欲地行事,任意談論和開玩笑,絲毫沒有畏懼顧慮。正逢捕得一頭白鹿,胡宗憲請文長代作賀表。表章上達,世宗皇帝看了很高興。因此胡宗憲更加看重他,一切奏疏、公文等,都請他代作。 文長對自己的才能謀略看得很高,喜歡出奇謀妙計,談論行軍打仗的形勢策略大多得其要領。凡是胡宗憲所行的誘降汪直、徐海等盜寇的計謀,都和他慎密商議,然後付諸實行。文長曾經在一座酒樓上喝酒,有幾名軍士也在樓下喝酒,酒後不肯付錢。文長暗暗寫短函迅速告達胡宗憲,胡宗憲立刻命令將軍士綁進衙門,全部斬首,全軍都害怕得大腿發抖。有一個和尚依仗有錢財而行為不軌,徐渭在喝酒時偶爾提起,後來胡宗憲借其它事把他擊斃在梃杖下。文長受到胡宗憲的信任多和這相仿。 胡宗憲既然憐愛文長的才華,又哀嘆他屢次考試不中,適逢鄉試,凡是作考官的,都暗中囑託說:“徐子是第一流才士,如在你的房裡,希望不要遺漏。”考官都答應遵照他的話去辦。有一個知縣因有其它事耽擱,晚來了一些,到了考期才拜見胡宗憲。胡宗憲偶爾忘了囑託他,試卷正好分發在他的房中,於是沒有被取中。 文長既然科場失利,不為試官所取,於是縱意於飲酒,盡情地遊山玩水,旅行於齊、魯、燕、趙一帶,遍歷北方沙漠地區。他所見到的奔騰橫亙的高山,呼嘯洶湧的海水,迷漫遮天的黃沙,變幻不測的雲彩,尖峭怒號的狂風,仰面倒地的大樹,深曲幽靜的山谷,繁華輻輳的都市,各種各樣的人物魚鳥,一切令人驚訝的形狀,逐一在他的詩中表達出來。他的胸中又有一股磨滅不了的銳氣,以及英雄茫然失路、無處可以安身的悲憤,導致他所作的詩,又像生氣又像喜笑,好像水流過峽谷而發出巨大的聲響,好像種子發芽出土無聲無息,好像寡婦在晚上啼哭哀哀欲絕,好像遊子作客他鄉寒夜而起。當他放縱心意,猶如平坦的田野,一望千里;偶爾幽深峭拔,好像秋天墳地裡的鬼魂,啾啾私語。文長眼界奇高,以為千古文人皆不足道,在當時詩壇上獨樹一幟。當時所謂的高官顯貴、詩人文士,文長都大聲地斥責,視作奴婢,以和他們結交為恥辱,因此他的名聲沒有流傳出越地以外去。可悲啊! 一日,在縣令家飲酒,縣令指著席筵上一件小東西求他做詩題詠,暗地裡叫小僕人把紙張連線成一丈多長呈上,想以此難倒他。文長取筆在手,當場作詩,寫滿了那張紙,意境和韻味剛健飄逸,那東西的神態被表達得淋漓盡致,在場的人都大為驚歎。 文長喜歡書法,筆意奔放和他的詩一樣,蒼涼勁節中流露出婉美媚人的姿態。我字寫得不好,胡說一句,我以為文長的字確實寫得比王雅宜、文徵仲要高明。不說書寫的技法,而說字的神韻,先生確為不拘泥於八法而造詣極高的人,書法界異軍突起的奇士。有時以他的餘力,從事於繪摹花草竹石,都畫得高遠典雅,富有情趣。? 他後來因猜忌而殺死他的續妻,被逮入獄,判處死刑。張陽和極力斡旋解救,才被釋放。出獄後,倔強的脾氣一如以往。晚年憤慨更深,顛狂更厲害。有名聲地位的人登門拜訪,他都拒不接待。本地官員來求他寫字,連一個字也得不到。常常帶錢到酒店,呼喚地位低賤的人一起飲酒。有時拿斧頭砍破自己的頭,以至血流滿面,頭骨折斷,以手摩擦,發出響聲;有時用棰子敲碎腎囊;有時以鋒利的錐子刺自己的雙耳,錐深入達一寸多,居然沒有死去。 石簣說:文長晚年詩文更為奇異,沒有刻本、集子藏在家裡。我所見到的,僅《徐文長集》、《闕編》二種而已。然而文長始終在當時不得志,心懷怨憤而死。 石公說:先生命運一直不好,因此得了狂疾;狂疾一直不痊,因而被逮下獄。古今文人,憂愁困苦,沒有可以同先生相比擬的。雖然如此,胡宗憲是難得的豪傑,世宗皇帝是英明的君主,文長在作幕客時受到特殊的優待,這是胡宗憲知道先生的才能了;獻白鹿表上,皇帝嘉悅,是皇帝知道先生的才能了。只不過沒有擔任一官半職罷了。先生詩文突起,一掃近代以來荒蕪汙濁的詩風,千百年後,自有定論,為什麼說他沒有遇合呢? 梅客生曾經寫信給我說:“文長是我的老朋友,他的病比他的人更奇異,他的人比他的詩更奇異,他的詩比他的書法更奇異,他的書法比他的文更奇異,他的文比他的畫更奇異。”我說文長是沒有什麼不奇異的人。正因為沒有什麼不奇異,因此沒有什麼是順順當當的。可悲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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