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水在心中 2021-03-04

本篇文章收錄於百家號精品欄目 #百家故事#中，本主題將聚集全平臺的優質故事內容，讀百家故事，品百味人生。

1

“爾嵐，是我錯了。”

“你還愛我麼？”

白衣女子坐在桌前，表情呆滯地咀嚼，望著對面。

“我還愛你……”

“譁”門突然被撞開，陽光撒在爾嵐臉上，爾嵐悽然一笑。

“你又騙人。”

2

酆都，鬼門關。

判官一手執功德簿，一手拿判官筆，雙眸圓瞪，凶神惡煞。

每個陰間鬼都要經他查過生前事才能投胎，善者當賞，惡人當罰。

今天地府來了個沒有腿的人，判官掃了一眼他的生前事，宋音離，一個紈絝子弟，沒做過什麼大善大惡的事，時常行小善，但也經常使小壞。

平常人一個，且讓他安生投胎去罷！

一翻頁，剛舉起的大筆頓住了。

賭債沒有，就是這情債欠得也忒多，佔了滿滿登登三十頁功德簿。

心下犯了嘀咕，這該怎麼罰呢？

3

何君離最近經常做噩夢，夢裡他妻妾成群，個個貌美如花，但最後他卻一碗毒藥要了她們的卿卿性命，這夢實在太過慘烈，每每醒來總讓他心有餘悸。

床榻之上，何君離坐起身來，汗涔涔的後背有一塊烏黑的胎記。兒時有個老和尚對這塊胎記做了預言，稱這是他背的債，只有今生償了債，後世才會有好因果。

何家人當然不信，連叫不吉利，讓家丁把老和尚轟了出去。

想到這兒何君離無奈笑笑。

他何君離今生不要三妻四妾，只要一生一世一雙人，他的心上人叫蘇爾嵐。

何君離的老父是錢塘縣丞，蘇爾嵐的父親是鹽商，兩家關係一直很好，巧的是兩家夫人是一同懷孕，大家在酒席間也都說笑道，要是生的是一男一女，就結為秦晉之好。

更巧的是兩家的夫人還是在同一天生產，兩家抱著娃娃湊在一起時就哈哈大笑，可不就是一男一女麼。

把兩個肉娃娃抱在一起，男娃不自主的就伸手要抱女娃，女娃也不哭也不鬧，好像他兩就應該這麼親近一樣。

要說此二人正是，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幹裡，兩小無嫌猜。

山林之中，夜色醉人，微風拂面，更添幾分愜意。

“以後你只要一吹這個，就算要跨過刀山火海我也來見你。”何君離說著遞過來一隻晶瑩剔透的玉蕭。

“當真？”爾嵐手中的玉蕭轉了個圈。

“我對爾嵐說的話句句作數，天地為鑑！”何君離伸手起誓，身子繃直。“不然……不然，我就死在你面前！”

爾嵐見狀淺笑出聲，月光下她的面板嫩白如雪，細細看，竟是比手中的玉蕭還要白上幾分。

何君離竟看的有些痴傻了。

臉紅道，“爾嵐，你都讓我變成傻子了。”

“爾嵐，我這麼喜歡你，是不是上輩子我欠你的啊。”

蘇家與何家是訂了娃娃親的，全錢塘的人都知道，何家少爺為人耿直，蘇家小姐溫婉大方，正是郎才女貌，絕佳的搭配。

人人見了蘇家人就要說一句，蘇家小姐的命好，許配了個好人家。見了何家人也要說一句，何家少爺有福分，蘇家小姐那是錢塘縣數一數二的美嬌娘。

這兩個人也的確是像化了的糖塊一樣，整天粘在一起，若是有幾天不見，何家的書信就一封一封的送到蘇府上。

爾嵐每每拆開摺好的信總是羞的臉通紅，但又忍不住按耐住混亂的呼吸讀起來。

今天一句，“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明天一首，“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

爾嵐一字一句讀著，彷彿是她的情郎站在她面前一板一眼對她起誓，她把薄薄的紙張貼在胸口的位置，好像如此就會與情郎更近一些。

月上柳梢頭，銀光投過窗欞細碎地撒在地面上。

蘇爾嵐剛剛吹了燭燈，閨房裡來了不速之客。

“爾嵐，我想你，睡不著。”

原來是何君離。

爾嵐紅著臉掙脫，“君離，這不合規矩。”

“我看著你睡，天亮就走。”

“你看著我，我怎麼睡得著呀。”女子嗔道，拉著情郎走到窗前。

夜色如墨，月光打在情人臉上，多了幾分朦朧的美。

兩個人坐在窗欞下，就著月光，說了一夜話。

何君離握著爾嵐的手，一字一頓道，“君離此生定不負爾嵐，我只要一生一世一雙人。”

話音剛落，天空中炸開了一朵煙花，煙花加上情話在爾嵐的心中慢慢發酵，整個人都彷彿醉去了。

如果能一直這樣，就好了。蘇爾嵐心想。

4

蘇家敗落了。

蘇父去世了，再大的家業經過上上下下幾十口子一瓜分，能留給蘇家孤兒寡母的少之又少。

何家老夫人聞此變故，就要做主退了與蘇家這份親。

“呵，一個沒有了生意的生意人，還想要高攀我們何家麼。”

何君離當然不同意，只道今生非爾嵐不娶，任誰也改變不了。

一哭二鬧三上吊再加上庭前跪地不起，何君離使出渾身解數，但老夫人咬咬牙，就是鐵了心，板著臉不鬆口。

倒是何縣丞發了話，“我與蘇父交好多年，怎能在他走後，讓他的女兒因何家而受辱？”

當即提親訂了日子，還吩咐下去一定要大操大辦。

阻擋不了新婦過門，老夫人一千個一百個不願意，她與從前比像換了一個人一樣，從前見了爾嵐心疼的緊，噓寒問暖，怕磕著怕碰著，現在卻恨不得她根本不存在一樣。

新人成親第二日敬茶。

爾嵐舉著茶杯的手微微顫抖，頭低的已經快貼到地面了，但老夫人就是彆著臉不接那杯茶。

“咳”老夫人開口了。

“臉上沒肉，沒有福相，生不了兒子。”

何縣丞聞聲一個不滿的眼神暼過去，老夫人才噤了聲，接過茶杯，咣噹一聲摔在桌上。

爾嵐緊抿著嘴唇，眼淚在眼睛裡打轉。

“哼，但願她能給何家添個兒子。”老夫人站在門口氣道。

5

爾嵐的肚子一直沒動靜。

更奇怪的是，何君離竟一日比一日的瘦下來，何家也總是大事小情不斷的出亂子。

老夫人見了爾嵐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了，“你八成是個討債的吧！”何家一遇到什麼難事，老夫人更要跳腳了，“你巴不得我們何家有今天吧！”

爾嵐氣不過，就減少出屋的次數，整日枯坐在房中。

這日爾嵐靠在床邊的圍欄，床榻四周的木板雕刻著複雜的圖案。

“君離，你說我這肚子怎麼就不爭氣啊。”爾嵐背對著何君離，眼眶紅紅，我見猶憐。嫁過來這幾年，爾嵐似乎比以前更美了，一張臉燦若桃李，說她是二八年華也不為過。

“怎麼不爭氣了呢？”君離的手臂從背後環繞著爾嵐。

“我……我還沒給何家添個兒子。”話中隱約有哭腔。

“嗯……我妻想要個兒子，為夫也得努力才行。”君離故作思索狀。

新婚夫婦，你儂我儂，縱然有人看不慣，但擋不住兩人的情真意切，這樣一年兩年三年，五年過去了，君離坐的住，老夫人可坐不住，別說老夫人坐不住，就連何縣丞都坐不住了。

爾嵐也會囁嚅著道：“要不……要不你納個妾吧。”

何君離自然是拉著爾嵐的手正色道，“爾嵐你忘了麼，我要的是一生一世一雙人。”

老夫人卻總是暗暗恨道，“這個女人，把我兒子迷的七葷八素的，我一定想辦法治了她。”說著用手杖把地面杵的咚咚作響。

沒過幾日老夫人一病不起，一個又一個大夫來了又走，都撓撓頭看不出個所以然，藥方下了又下，但老夫人就是不見好，何君離每次進屋服侍，她都老淚縱橫，“君離啊，娘死前，就想著能親眼看看孫子。”

一次兩次何君離不為所動，時間久了連何君離也著急了。

何君離日漸瘦弱的身軀坐在床邊，爾嵐看著他，他也半晌半晌不說話，有時候叫他一下，他才會苦澀的衝她笑笑。

爾嵐看在眼裡，嘴上不說，心裡卻如明鏡一般清楚。

她的夫君正離她而去呢。

6

家中老母與妻子鬥得厲害，每日回去總是無休無止的抱怨，他總要想方設法的試圖討好每個人，但都沒有成效。

不如就不回去，眼不見心不煩。

家中戰火紛飛，家外自有人間仙境。

當初人人稱之耿直的俊俏後生，也開始成為了花柳巷的常客。

並沒有花費多長時間，何家鞭炮聲響徹雲霄，八抬大轎抬進了花魁柳詩詩。

新婦進門，老夫人的病也好了，開始生龍活虎張羅起來，心裡想，花魁好啊，花魁定有些本事，左右也就是個妾，省著我兒整天惦記著那個女人。

洞房內紅燭搖曳，新人依偎。

洞房外舊婦形單影隻，暗自對月垂淚。

爾嵐吹滅了燭燈，月華如水，屋內人影朦朧，以前不見她都睡不著的人，怎麼就跑去別人帳中了呢。

爾嵐站在窗前，撫摸著手中的玉蕭。蕭聲慼慼，如杜鵑啼血。

何君離他騙人，從前說只要吹玉蕭，刀山火海他也來，現在新房舊室只隔幾步之遙，他都不來。

蘇爾嵐一把丟了玉蕭，玉蕭落地，清脆一聲響，她又覺得心疼不已，撿起來細細撫摸。

有了新人忘舊人，縱然是人人稱讚的何君離也逃不出這個魔咒。

他開始漸漸疏遠爾嵐。

從開始一個月幾次去爾嵐房中，到後來是一次都不去了。

爾嵐每次看到柳詩詩和何君離都會馬上躲開，何君離哪怕看到了爾嵐也就輕咳一聲轉了視線。

爾嵐太嬌弱，太端莊，也太死氣沉沉，不比詩詩，總有些逗趣的俏皮話，總會哄的人開心。以前總說一生一世一雙人，其實後來才發現，別人也有別人的好。

“啊”柳詩詩示意何君離張開嘴，何君離張口，柳詩詩就塞了一顆葡萄進去。

爾嵐躲在樹後，看在眼裡痛在心裡。

柳詩詩卻一個笑意盈盈的眼神飄過來，頗有些盛氣凌人。

與爾嵐疏遠了之後，何君離凹進去的臉頰像塞了棉花一樣，鼓了出來。

只是晚上又開始做夢。

這次他夢見了兒時的老和尚，在夢中老和尚手拿佛珠，白鬚飄飄，樣子頗為生氣，“貧僧說過欠債要還，天經地義，施主為何不還了？如此下去，發生什麼連我也是無能為力！”

故弄玄虛，欠債？他欠誰的債？可笑。

7

沒了男人日子也要照過。

可是爾嵐在何家的日子實在太不好過，何君離有了新歡，她本來就不受老夫人待見，何縣丞又不太管家事，連下人們都覺得她是個形同虛設的妻。

何府中的下人們照舊每天都來打掃，但打掃的越來越散漫，房中的灰越積越多，甚至偶爾她還會丟個鐲子簪子什麼的。爾嵐也懶得理，首飾她多的是，但夫君就一個，就等吧，等他回心轉意。

她與君離這麼多年青梅竹馬，怎麼可能讓別人說拆散就拆散了呢。

他會記起她的好的。

就這樣等來了柳詩詩大肚子了的訊息。

柳詩詩有了孩子，就顯得更是金貴了，今天要吃藕粉桂花糕，明天要吃胭脂鵝脯，還指名道姓必須是哪家鋪子哪個廚子做的，味道鹹了淡了多放了鹽還是少煮了一會兒都不好吃。

“好好好，都依你。”何君離每次都是一臉寵溺。有時候柳詩詩嫌味道不對了，何君離也不厭其煩的去換，錢塘的店家每見到何君離又在街上徘徊了，總要笑他，“你家的媳婦又鬧脾氣啦？”

何君離就笑笑，“嗨，女人嘛，有了身子不好過，有脾氣就讓她鬧吧！”

何君離對蘇爾嵐的愛終於消耗殆盡了。

終於達到了老夫人的目的，她要休了這個妻，換個有錢人家的姑娘取而代之。

這與他們何家才般配。

“兒啊，你把爾嵐休了罷！”老夫人手杖杵地，半是命令半是商量。

何君離並未搭腔，他與爾嵐青梅竹馬，縱使現在痴情不再，也不能休了她，負她負的那樣徹底。

“兒啊，你還沒發現麼，自從那女人來，你的身體越來越不好，何家也日漸衰落，是個討債鬼啊！”

母上大人說的極是，爾嵐嫁進來，家中情況是有目共睹的，何君離自己身體越來越瘦弱，稍一天冷就要得風寒，何家大事小情不斷，倒是爾嵐彷彿得什麼滋養一般，小十年過去了，樣貌不見衰老，竟如同二八少女一般，甚至好像更美了……

難道老和尚說的不假？何君離心裡也犯了嘀咕。

但懷疑是懷疑，何君離並沒答應休妻，只是一直不見她。

爾嵐只有日日吹簫，聊以慰藉。

門前樹木亭亭如蓋。佳人身姿嫋嫋，蕭聲慼慼，每出一聲，就想起一段往事。

一聲，“只要你吹這個，刀山火海我都付你而來！”

第二聲，“爾嵐，我想你，睡不著。”

第三聲，“君離這一生定不負爾嵐。”

門口下人來傳話，“夫人，二夫人懷了身子，說聽你這蕭聲吵著她睡不安生，少爺讓我帶個話，讓您別再吹了。”

爾嵐臉色一凝，嘆息了一聲。

好啊，新人不懂舊人悲。

8

爾嵐還是等來了一紙休書，是啊，何家怎麼會留一個不討人喜歡的夫人呢。

“夫君，你不要我了？”爾嵐面有死色。

何君離聞此，心下又有些不忍了，“你可改嫁。”

與爾嵐疏遠的這幾年，何君離不但不再瘦弱，甚至還有些臃腫了，月光下的背影顯得有些粗重。

爾嵐嗤笑一聲，嫋嫋婷婷迎上前去。

“少爺又去大少奶奶房中了？”下人們站在門外，好奇討論道。

“是啊，也是奇了怪了，這兩人又有3日沒出門了。”

兩個下人相視一笑，便走開了。

柳詩詩和大夫人卻是恨的牙癢癢。

但無論門外發生什麼，兩人就是不出門。有時候下人偷偷趴門口去聽，倒也一無所獲，搖搖頭只道。

三天不出門，四天不出門。

第五天了，大家開始著急了，整天悶在屋裡算怎麼回事兒？

不會出了什麼事兒吧！

老夫人當機立斷，“不管他們在幹什麼，把門給我撞開！”

門一開，眾人全都嚇傻了。

9

爾嵐的房門被下人們撞開，陽光撒在爾嵐臉上。

屋內仍和從前擺設一樣，只是下人已好久不好好收拾積了好多塵土。

地面上，桌上全是血跡。

少爺的頭閉著眼被擺放在桌上。

“君離，這樣我們就能一直在一起了吧。”

“君離，你還愛我麼？”

“我還愛你……”爾嵐口中發出男人一樣的聲音。

“你又在騙人了。”爾嵐嬌笑道。

眾人已然嚇傻，大夫人直接暈過去了，爾嵐頭也不抬，只道，“只有這樣，君離才會與我一直在一起。”

紫袍判官站在屋內，滿意的看著眼前的一幕，一手執生死簿，一手拿判官筆，在紙上龍飛鳳舞幾個大字。

生死簿上寫著，“情債，已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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