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秋雨《陽關雪》賞析

  • 作者:由 匿名使用者 發表于 書法
  • 2021-08-06

文人的魔力,竟能把偌大一個世界的角落,變成人人心中的故鄉。他們褪色的青衫裡,究竟藏著什麼法術呢?”

讓我們先把目光投向八十年代中後期。那個時候,國內興起了一股所謂的“散文熱”。那時的情形是,鋪天蓋地的散文雜誌、綜合文學雜誌以及青年愛情婚姻家庭報刊的不斷出現,加之報紙的擴版,副刊、週末版的興起,散文成了最流行的文學體裁,成了人人可以搭乘的公共汽車。散文“熱”了。可是,這種“熱”並沒有給我們帶來應有的樂觀:那究竟是什麼樣的散文呢?沒有了深廣的情感能力,失去了感情的銳度,深廣的痛苦和壯美的歡樂成正在被溫情化享樂化,人類的大欲變成了個人的私慾,小欲、激情、理想分散成了零碎花哨的裝飾。兼有所謂“小女子散文”的拙劣表演,雞零狗碎的家長裡短,更是倒了大眾的胃口。正如通俗小說、流行音樂、家庭肥皂劇一樣,時下流行的散文充其量是一種通俗的文字,一種無聊的媚俗。

就在這個時候,一種被評論家命名為“大文化散文”的散文文字開始閃亮登場,它就是以餘秋雨先生的《文化苦旅》為代表的散文樣式。她一經問世,便以獨特的視角、灑脫的行文、深刻的內涵、沉重的文化底蘊抓住了所有人的目光。

古人有“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治學精神,餘秋雨說:

“在研究中國古代線裝本的時候,耳邊也會響起一批大詩人、大學者放達的腳步。”

於是,他

“離開案頭,換上一身遠行的裝束,推開了書房的門。”

“中國文化真實的步履卻落在這山重水複、莽莽蒼蒼的大地上。”

“在這看似平常的佇立間,人、歷史、自然渾沌地交融在一起了,於是有了寫文章的衝動。”

(餘秋雨《文化苦旅<自序>》)於是,餘秋雨從書齋走向了“遺址。”於是,一批文筆清麗,立意深邃的散文佳品從他的筆下誕生了。《陽關雪》就是其中的一處景觀。

陽關,今甘肅省敦煌縣西南,為古代通往西北邊疆的要道,因其地處玉門關的南面而得名。和《道士塔》、《莫高窟》一樣,本文也是取材於文化勝地和旅遊景點的,這樣做其實是很冒險的,因為早已有許多散文大家留下了名篇,而餘秋雨的聰明在於,他只選取了有限的自然景觀,結合與之相關的人文景觀,並將二者進行雙向的相互闡釋,從而創造了一種人文山水畫卷,讓人在此流連。作者在開篇便說起古代文人的“無足觀”,文官之顯赫在官而不在文。可是,當他們卸掉了烏紗,隨意塗劃的詩文便可以千古留芳。這看似不經意的起筆,實際上,這正是本文所要表達的題旨,也為後面的論述埋下的伏筆。作者繼爾從白帝城、黃鶴樓、寒山寺寫起,進一步闡述歷代文人“把偌大一個世界的生僻角落變成人人心中的故鄉”的魔力。接下來自然而然地引出了王維那首著名的《渭城曲》,話題也就轉到了正題上。這種開頭的寫法在餘氏散文中隨處可見,就像電影鏡頭,從很遠處慢慢拉近。當作者向一老者打聽去陽關的路線時,卻被告知“沒什麼好看的,倒是有一些文人辛辛苦苦找去。”老者說著看了看天,又補了一句“這雪一時下不停。”作者自然不作理會,轉身鑽進雪裡。那雪肯然是不大了,況且作者也無意於寫自然的雪,所以一筆帶過。

然後就是在沙漠裡行走,然後就看見了古戰場遺留下來的墳堆。面對此情此景,作者展開了想象翅膀,在歷史的時空裡遨翔。他用深情而又錘鍊的語言描述了昔日鐵馬金戈的殺敵場景以及戰爭帶給人民的災難。

如雨的馬蹄,如雷的吶喊,如注的熱血。中原慈母的白髮,江南春閨的遙望,湖湘稚兒的夜哭。故鄉柳蔭下的訣別,將軍圓睜的怒目,獵獵於朔風中的軍旗。

讀到這裡,我想起了“北風捲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岑參《白雪歌送武判官歸京》)、“殺氣三時作陣雲,寒聲一夜傳刁斗”(高適《燕歌行》)、“飲馬渡秋水,水寒風似刀。平沙日未沒,黯黯見臨洮”(王昌齡《塞下曲》)、“關山正飛雪,烽戍斷無煙”(王維《壟西行》)、“何日平胡虜,良人罷遠征。”(李白《子夜吳歌》)、“人不寐,將軍白髮征夫淚”(范仲淹《漁家傲》)等動人的詩句。

作者仍不肯罷休,他還把陽關的墳堆和中原內地的墳地做了比較,前者是“大大咧咧鋪張開的沙堆”,後者則“在重重美景中發悶”。在作者眼裡,陽關的墳堆也具有奪人魂魄的魅力。

“陽關古址”終於尋到了,其實,這裡真的沒有什麼好看的了。烽火臺還在,已經坍了大半葦草在寒風中抖動,再有就是西北的群山積著層層疊疊的皚皚白雪。作者當然不是為了看這些景緻才來的。藉助於眼前的景觀,作者關注的是歷史留下的思索。站在陽關古址,他想到了王國維,由王國維想到了唐人風範。他寫道,唐人造像一看便可識認,是因為它有一種健美的形體、自信的目光,創造這種自信的只能是“那些真正從中世紀的夢魘中甦醒、對前路挺有把握的藝術家。”而蒙娜麗莎發出的迷人微笑卻是在唐人造像之後的許多年之後才有的。萊辛等西方哲人反覆論述過的詩與畫的界線,在王國維來說,可以“隨腳出入”。可是,“長安的宮殿,只為藝術家開了一個狹小的邊門,允許他們以卑怯侍從的身份躬身而入,”而歷史老人卻“顫巍巍地重又邁向三皇五帝的宗譜。”九州的畫風隨之黯然,西出陽關的詩人“大多成了謫官逐臣。”這才是讓作者最最痛心之處啊。無怪乎他要寫到:“陽關的風雪,竟越見悽迷。”他為陽關的坍弛,為她坍弛於“一個民族的精神疆域”而仰天喟嘆!

值得一提的是,餘秋雨的散文有極強的抒情色彩,對此,有人卻給他扣上了“偽浪漫主義”、“矯情”甚或“煽情”的帽子,這是有失公允的。此文中的一些抒情句子都十分精采,很好地表達了思想感情。比如結束句,他是這樣的:還是回去罷,時間已經不早。怕還要下雪。在看似平淡中,包含了意獨龍未盡的諸多感傷,我覺得是傳神之筆。餘秋雨曾說:我心底的山水並不完全是自然山水,而是一種人文山水,這是 中國歷史文化的悠久魅力和它對我的長期薰染造成的,要擺脫也擺脫不了。每到一個地方,總有一種沉重的歷史氣壓罩住我的全身,使我無端地感動。無端地喟嘆。(餘秋雨《文化苦旅<自序>》)他走出書齋,走進遺址,用整個身心去體味,加之依仗著淵博的文學和史學功底,寫出了一批深邃蒼涼之作,而這些散文又是那些無病呻吟的小散文不可同日而語的。

餘氏散文其時間空間距離的跨度之廣,思緒反差之強,歌頌與批判、讚美與追懷、智性的概括和感情的渲染,歷史的沉吟和個人經驗的敘述,諸多意向紛至沓來,跌宕起伏,民俗和藝術經典的穿插,時空的緊密連貫和空白,意向遠距離的呼應,使他的文章體現出繁複而多彩的特色,從而贏得了廣大讀者的喜愛。正如著名評論家孫紹振先生在《從審美到審智的“斷橋”》一文評述的那樣:他的散文不是傳統的性靈小品,更不是“匕首和投槍”所暗示輕型藝術話語,他的散文是貨真價實的大散文話語,五四以來,還沒有他這樣的融思想、智慧、情感於一爐的大容量大深度的話語。我覺得,這個評價餘秋雨是授之無愧的。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