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活且善良丶桃花654 2022-07-19

社員們都在地頭柿樹下歇半晌。有的蜷縮在草坪裡，有的坐著石頭，山根則靠在樹上。山根從腰裡抽出旱菸袋，煙鍋伸進煙荷包撮滿菸葉，然後抽出來用火柴點著。

山根的這杆旱菸袋有些古氣，據說是他爺爺留下來的。剔透的玉石菸嘴發散出幾片淡藍色紋理，好像藍天上一朵朵白雲，正慢慢朝四處飄浮。玉石菸嘴接在一根二尺長的棗木煙桿上，煙桿紅潤鋥亮。煙桿另一頭按著的黃銅煙鍋，透出銅色的貴重，上面還雕刻著方格花紋。在靠近菸嘴的煙桿上，用牛皮線掛著一個用黑色細紋布縫製的煙荷包，牛皮線穿在煙荷包口上，用手一拉，可把口繫緊，以防菸葉灑出和潮溼。煙荷包上用絲線繡著兩朵鮮豔的山丹花。煙荷包有兩層，裡層是耐磨防潮的獾皮。

山根狠抽一口，然後拿開旱菸袋。他嘴裡沒吐煙，倒是鼻孔冒出兩股白煙來，這讓旁邊幾個年輕人眼氣（邢臺西部山區方言，羨慕的意思）得不行。

在坐的還有幾個抽旱菸袋的。他們的旱菸袋長短不一，長得只有一尺，短得不過半柞。菸嘴有翡翠的、有琉璃的，煙桿有慄木的‘、有柳木的，煙鍋有黃銅的、有生鐵的。煙荷包也五花八門，有羊皮有驢皮，還有用粗布縫製的。

總的來說，他們的旱菸袋都不如山根的好；抽旱菸袋的架勢，也沒山根拿捏得像樣。山根心裡清楚這些。山根把自個兒的旱菸袋當做心愛之物，每天都別在腰裡。好多場合，山根的旱菸袋，成了人們議論的話題。

山根三十二歲，爹就去世了，這杆旱菸袋就留給了他。有一回，山根去馮家溝給舅舅家幫忙蓋房，吃了晚飯商量完事已經不早，舅舅要留他住下，山根從腰裡抽出那杆旱菸袋，在手裡晃了晃說，有它呢！

山根走小路，從馮家溝後溝上來，到西嶺道口，碰見一個人正被四隻狼圍著。其中東邊路上蹲著兩隻狼，南邊北邊各立著一隻。在灰濛濛的夜色裡，狼的眼像通亮的夜明珠，很瘮人。山根模糊看到那人手裡攥著一根木棍。山根從腰裡抽出旱菸袋，煙鍋裡裝滿菸葉。他咳嗽一聲，給那人遞個信兒。那人說話了，原來是金鐘。金鐘說，山根快來救我。

嚓——山根劃一根火柴點著旱菸袋。

狗怕下腰狼怕火。山根噙住菸嘴嘬幾口，煙鍋裡的菸葉在夜裡明明滅滅。隨後，山根的鼻孔竄出兩股粗壯的青煙。南北兩邊的兩隻狼恐懼地朝後退兩步。山根掂著旱菸袋趁機衝前去，煙鍋裡的菸葉被風一吹，明亮起來，還閃出幾片火星。狼嚇得嚎叫幾聲，扭頭朝北邊的山坡上跑了。

是那杆旱菸袋救了他們。

山根磕出煙鍋裡的菸灰，順手把旱菸袋擱在臉前的石頭上。小路笑眯眯地看著他的旱菸袋說，山根叔的菸袋就是好看。山根也笑了，問，你小子是不是想抽幾口？小路忍不住，前去抽了一袋煙，邊吧嗒邊誇菸嘴噙著軟，菸葉味道好。

山根的旱菸袋漂亮、菸葉好抽是大家公認的。不管是修梯田時，還是生產隊開會時，或者是在街裡，會有歲數小點的湊到山根跟前，把他的煙荷包遞前去，讓山根品嚐自個兒菸葉。山根也毫不客氣，在他的煙荷包裡裝滿煙鍋，吧嗒一陣，然後評價一番，再把自個兒的菸袋遞過去。對方正等著，歡喜地接過，點上一袋，邊抽邊嘟囔著。嗯！我嚐出來了，是豆餅瀾的地，還帶著一股香味哩！

既是不借山根的旱菸袋，他們也總願意和山根的煙鍋接火。這不單是為了節省一根火柴，而是要表達心裡萌動的一種東西。

兩隻煙鍋一上一下地扣在一起，山根輕輕地吹，借火的人慢慢地吸。有時，從煙鍋縫兒裡迸出幾顆閃亮的火星，把靠在一起的臉龐，照耀得格外溫順。看到如此親切的場景，不由得讓人眼眶裡，旋轉出晶瑩的淚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