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辛棄疾作為詞人之幸與作為志士之悲

  • 作者:由 匿名使用者 發表于 歷史
  • 2022-06-20

說說辛棄疾作為詞人之幸與作為志士之悲江昕書畫 2014-12-21

①中國歷史上由行伍出身,以武起事,而最終以文為業,成為大詩詞作家的只有一人,這就是辛棄疾。這也註定了他的詞及他這個人在文人中的唯一性和在歷史上的獨特地位。

②應該說,辛棄疾的詞不是用筆寫成,而是用刀和劍刻成的。他是以一個沙場英雄和愛國將軍的形象留存在歷史上和自己的詩詞中。時隔千年,當今天我們重讀他的作品時,仍感到一種凜然之氣和磅礴之勢。

③我敢大膽說一句,這首詞除了武聖岳飛的《滿江紅》可與之媲美外,在中國上下五千年的文人堆裡,再難找出第二首這樣有金戈之聲的力作。哪一個詩人曾有他這樣親身在刀刃劍尖上滾過來的經歷?“列艦層樓”、“投鞭飛渡”、“劍指三秦”、“西風塞馬”,他的詩詞簡直是一部軍事辭典。他本來是以身許國,準備血灑大漠,馬革裹屍的。但是南渡後他被迫脫離戰場,再無用武之地。像屈原那樣仰問蒼天,像共工那樣怒撞不周山,他臨江水,望長安,登危樓,拍欄杆,只能熱淚橫流。

④辛詞比其它文人更深一層的不同,是他的詞不是用墨來寫,而是蘸著血和淚抹成的。我們今天讀其詞,總是清清楚楚地聽到一個愛國臣子,一遍一遍地哭訴,一次一次地表白;總忘不了他那在夕陽中扶欄遠眺、望眼欲穿的形象。他痛拍欄杆時一定想起過當年的拍刀催馬,馳騁沙場,但今天空有一身力,一腔志,又能向何處使呢?

⑤辛棄疾南歸後為什麼這樣不為朝廷喜歡呢?他在《戒酒》戲作中說:“怨無大小,生於所愛;物無美惡,過則成災。”這首小品正好刻畫出他的政治苦悶。他因愛國而生怨,因盡職而招災。他太愛國家、愛百姓、愛朝廷了。但是朝廷怕他,煩他,忌用他。他作為南宋臣民共生活了40年,倒有近20年的時間被閒置一旁,而在斷斷續續被使用的20多年間又有37次頻繁調動。但是,每當他得到一次效力的機會,就特別認真,特別執著地去工作。他這個工作狂,實在太過了,“過則成災”,終於惹來了許多的誹謗,甚至說他獨裁、犯上。皇帝對他也就時用時棄。國有危難時招來用幾天;朝有謗言,又棄而閒幾年,這就是他的基本生活節奏,也是他一生最大的悲劇。別看他飽讀詩書,但他至死,也沒有弄懂南宋小朝廷為什麼只圖苟安而不願去收復失地。

⑥辛棄疾名棄疾,但他那從小使槍舞劍、壯如鐵塔的五尺身軀,何嘗有什麼疾病?他只有一塊心病,金甌缺,月未圓,山河碎,心不安。

⑦說到辛棄疾的筆力多深,是刀刻也罷,血寫也罷,其實他的追求從來不是要做一個詞人。詞人本色是武人,武人本色是政人。他的詞是在政治的大磨盤間磨出來的豆漿汁液。他由武而文,又由文而政,始終在出世與入世間矛盾,在被用或被棄中受煎熬。他親自組練過軍隊,上書過《美芹十論》這樣著名的治國方略。他是賈誼、諸葛亮、范仲淹一類的時刻憂心如焚的政治家。他像一塊鐵,時而被燒紅錘打,時而又被扔到冷水中淬火。真正的詩人只有被政治大事所擠壓、扭曲、擰絞、燒煉、錘打時才可能得到合乎歷史潮流的感悟,才可能成為正義的化身。詩歌,也只有在政治之風的鼓盪下,才能飛翔,才能燃燒,才能炸響,才能振聾發聵。

⑧我常想,要是為辛棄疾造像,最貼切的題目就是“把欄杆拍遍”。他一生大都是在被棄的感嘆與無奈中度過的。當權者不使為官,卻為他準備了錘鍊思想和藝術的反面環境。他被九蒸九曬,水煮油炸,千錘百煉。歷史的風雲,民族的仇恨,正與邪的搏擊,愛與恨的糾纏,知識的積累,感情的澆鑄,藝術的昇華,文字的錘打,這一切都在他的胸中、他的腦海,翻騰、激盪,如地殼內岩漿的滾動鼓脹,衝擊積聚。既然這股能量一不能化作刀槍之力,二不能化作施政之策,便只有一股腦地注入詩詞,化作詩詞。他並不想當詞人,但武途政路不通,歷史歪打正著地把他逼向了詞人之道。終於他被修煉得連嘆一口氣,也是一首好詞了。

⑨詩,是隨便什麼人就可以寫的嗎?詩人,能在歷史上留下名的詩人,是隨便什麼人都可以當的嗎?“一將功成萬骨枯”,一員武將的故事,還要多少持刀舞劍者的鮮血才能寫成。那麼,有思想光芒而又有藝術魅力的詩人呢?他的成名,要有時代的運動,像地球大板塊的衝撞那樣,他時而被夾其間感受折磨,時而又被甩在一旁被迫冷靜思考。所以積300年北宋南宋之動盪,才產生了一個辛棄疾。

(選自《梁衡文集》有改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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