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流子]周邦彥“楓林凋晚葉”與“新綠小池塘”體格律
- 2022-03-19
《風流子》正格為34字,用仄韻。但有多個變體。雙調者都在百字以上,句讀也各異。周邦彥的這兩首詞,均用雙調變體,其格式如下(據《欽定詞譜》):
(○平聲 ●仄聲 ◎本仄可平 ⊙本平可仄 △平韻)
雙調一百十字,前段十二句四平韻,後段十句四平韻
楓林凋晚葉。關河迥、楚客慘將歸。望一川暝靄。雁聲哀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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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規涼月。人影參差。酒醒後、淚花銷鳳蠟。風幕卷金泥。砧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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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句喚回殘夢。綺羅香減。牽起餘悲。亭皋分襟地。難堪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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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是掩面牽衣。何況怨懷長結。重見無期。想寄恨書中。銀鉤空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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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腸聲裡。玉箸還垂。多少暗愁密意。惟有天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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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詞前後段第一句俱不用韻,後段第二句作三字一讀、六字一句,宋元詞多如此填。按,秦觀詞,後段第七句〔奈何綿綿〕,綿綿二字俱平聲。又,方岳詞,前段第二句〔花正鬧、燈火竟元宵〕,正字仄聲;第四句〔飛金叵羅〕,飛字平聲,叵字仄聲;第七句〔香塵路、雲松鸞髻鬢〕,雲字平聲;第十一句〔分明富貴〕,分字平聲;後段第二句〔君不見、迷樓春綠迢迢〕,不字仄聲,樓字、春字平聲;第九、十句〔俯仰人間陳跡,莫惜金貂〕,人字平聲,莫字仄聲。譜內可平可仄據此,其餘參校所列諸詞。
雙調一百九字,前段十二句五平韻,後段十句四平韻
新綠小池塘。風簾動、碎影舞斜陽。羨金屋去來。舊時巢燕。土花繚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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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度莓牆。繡閣鳳幃深幾許。聽得理絲簧。欲說又休。慮乖芳信。未歌先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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愁近清觴。遙知新妝了。開朱戶、應自待月西廂。最苦夢魂。今宵不到伊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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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甚時說與。佳音密耗。寄將秦鏡。偷換韓香。天便教人。霎時廝見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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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詞前段起句用韻,後段起句不用韻。其前段第七句七字,後段第三句四字,第四句六字,第九句四字,結句六字,俱與諸家小異。按,陳允平和周詞,前段第七句〔對握寶箏斜度曲〕,後段第三、四句〔十二畫橋,一堤煙樹成行〕,結句〔春已無多,只愁風雨相妨〕,正與此同。 汲古閣《片玉集》刻此詞,前段第七句,誤作〔繡閣裡鳳幃深幾許〕八字句,今從《花草粹編》校正。又有陳允平和詞可據。
《風流子》 周邦彥
楓林凋晚葉,關河迥,楚客慘將歸。
望一川暝靄,雁聲哀怨;半規涼月,人影參差。
酒醒後,淚花銷鳳蠟,風幕卷金泥。
砧杵韻高,喚回殘夢;綺羅香減,牽起餘悲。
亭皋分襟地,難拚處,偏是掩面牽衣。
何況怨懷長結,重見無期。
想寄恨書中,銀鉤空滿;斷腸聲裡,玉筯還垂。
多少暗愁密意,唯有天知。
此詞寫作者離開客居五年的荊州時同當地一位相好的女子分別時的情景,離愁別緒婉然眼前。
開篇即從首途前夕餞宴之後寫起。詞中雖未明寫“都門帳飲”之事,但從下文“酒醒”字見出。一個楓葉飄零的秋晚,抒情主人公就要離開這客居之地而歸去,面對山川迢遙,不免情懷悽然。前三句的情景、意念及“楚客”、“將歸”等字面,都有意無意從楚辭《九辯》“悲哉秋之為氣也!蕭瑟兮草木搖落而變衰;憭慄兮若遠行,登山臨水兮送將歸。”這段虛擬送別的文字能增強聯想,烘托氣氛。緊接著就寫其蒼茫暮色中之聞見:“望一川暝靄,雁聲哀怨;半規涼月,人影參差。”這裡,依稀可辨的一行人影,是尚未遠去的前來送別的人們,可知其中有一個“她”,於是“人影參差”四字寫景中就寓有無限依依不捨之情。這哀怨的、未安棲或失群的雁的鳴聲,與殘缺成半的涼月,又成為羈情和離思的象徵。
“酒醒後”到上片煞拍,與前數句時間上有一個跳躍而情景暗換,寫獨處一室清夜夢迴所聞見,大致相當於柳詞“今宵酒醒何處”一節內容。詞主人公醒來,眼前殘燭曳,簾幕隨見舒捲;清晰的搗衣聲驅散殘夢,夢想中的“她。忽從”我“身邊消逝,不禁悲從中來,不可斷絕。”鳳蠟“字面出於《南史》,史載王僧綽少時與兄弟聚會,採蠟燭淚為鳳凰:”淚花“指蠟淚,詩詞多以象徵離愁《(杜牧》贈別《:”蠟燭有心還惜別,替人垂淚到天明“):”金泥“指簾幕上的燙金:”綺羅香“指女子衣裙上的香氣。這幾句典辭華美,透過環境的富豔反襯人物心境,形出更強烈的孤寂感。”酒醒後“三句先寫出剛醒來一剎那的怔忡神態,”砧杵韻高“四句繼寫清醒後的感覺與心情,用筆細微入妙。”綺羅香減“繼”殘夢“二字吐出,便不只實寫與女方的訣別,而兼暗示中宵夢想,筆致空靈。”牽起餘悲“四字迴應篇首”慘將歸“,又喚起下片追憶,貫徹篇終,有千鈞之力。
過片敘昨晚餞別分襟時彼此種種不堪,屬用倒敘手法寫追憶之情事。“亭皋(水邊平地)分襟地,難拚處”為一層,言臨別已覺難以割捨:“偏是掩面牽衣”進一層,寫對方嗚咽掩泣更使人難堪:“何況怨懷長結,重見無期”,再進一層,說明這是訣別,後會難期:“想寄恨書中”四句,以一“想”字領起,寫別後相思愁恨之深,分從雙方著筆。“寄恨書中,銀鉤空滿”,說自己縱然是“恨墨”寫至“盈箋”,也寫之不盡。“斷腸聲裡,玉筯還垂”,說別時她為我“斷腸聲裡唱《陽關》”,流淚想念?至今未止。而想象對方情狀,更是反映自己對彼相思之深。“空”、“還”二字勾勒著意。這種暗密的相思之情,“多少暗愁密意,唯有天知”,一發痴迷沉痛之感慨。
這首詞化實為虛,將離情別苦寫得回味無窮。用筆密緻,典樸,拙麗,相得益彰。
《風流子》 周邦彥
新綠小池塘,風簾動、碎影舞斜陽。
羨金屋去來,舊時巢燕;土花繚繞,前度莓牆。
繡閣裡,風幃深幾許,聽得理絲簧。
欲說又體,慮乖芳信;未歌先咽,愁近清觴。
。知新妝了,開朱戶,應自待月西廂。
最苦夢魂,今宵不到伊行。
問甚時說與,佳音密耗,寄將秦鏡,偷換韓香?
天便教人,霎時廝見何妨!
詞作於詞人元佑八年(1093)調知溧水後三年間,是一首訴說相思懷人的作品。全詞由景及情,抒情由隱而顯,人的心理描繪極為細緻周到。詞中懷人,層層深入,有時用對照手法,從雙方寫來,層次極為清楚。
上片寫景,詞中的抒情主人公徘徊於池上,離意中人居處不遠,卻無法接近。“新綠小池塘”,謂池水新漲:“綠”為水色,此宅院中的小池。首句頗得靜雅之趣。轉到下兩句,仍寫池水,而靜中見動。簾影映入水中,風搖影動,加以水面折光,便成碎影,再著斜陽返照,浮光躍金,景色奇麗。不僅體物盡態極妍,且隱含人情。
“羨”字所領四句,蘊含景中的情感略有顯露。燕子舊年築過巢的屋樑上又來築巢;土花前番生過的牆上又生了出來。主人公所以“羨”此二物,是因它們能隔年重臨故處,而對比自己此時不能重續舊歡,有人不如物之慨,是為觸景生情。這四句形式屬“帶逗對”,詞序略有挪移,即以“土花”對“金屋”,尤覺工穩。“繡閣裡,鳳幃深幾許”,問句,便覺一往情深。
“聽得理絲簧”即是池上所聞。以下四句寫“絲簧”似是以琴者傳情。那聲音象怕誤了佳期芳信,滿懷幽怨無處傾訴,故“欲說又休”;本應對酒當歌,但怕近酒,故又“未歌先咽”。詞情暗由己思人轉為寫人思己。
換頭三句,懸想伊人晚妝停當,待月西廂,正思念、盼望自己。“待月”二字表明與上片所寫“斜陽”已有一段時間間隔,但仍從對方落筆,詞意與上片相續。不作“遙想”而徑寫“遙知”,概說心意相通之情。絲簧可聞的地方著一“遙”字,又表現出咫尺天涯之感。明知她待月西廂,卻無法赴會,是一苦,連夢魂也不得去她身邊,便更苦了。
緊接便是長長一句:“問何時說與,佳音密耗,寄將秦鏡,偷換韓香?”東漢秦嘉出為吏,其妻徐淑因病不能隨行,嘉乃寄贈明鏡、寶釵等物以慰之,此乃“秦鏡”出典;晉賈充之女私慕韓壽,竊御賜異香贈壽,充知其事,即以女妻之,此即“韓香”的出典。這四句意思是封建禮教禁錮下的情侶發自心靈的呼聲,它將詞情又推進一層。末句就喊出內心呼聲:“天便教人。霎時廝見何妨!”似乎從中作梗,使有情人不得相會的,乃是蒼天,不尤人而怨天,可見怨極;要求“霎時廝見”,又見渴望之急;便“霎時斯見”,於事何補,又見情痴。如此一問,引出至情至性之思。
此詞一起以景,極清麗,而又突然轉折;一結以情,極樸厚而又幹淨利落。整首詞至真之情由性靈肺腑中流出,讀來既明快又饒有情致,具有動人的藝術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