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堤曲》古詩賞析

  • 作者:由 匿名使用者 發表于 詩詞
  • 2022-08-07

《大堤曲》古詩賞析網友47aaf8d1289 2022-06-01

【作品介紹】

《大堤曲》的作者是李賀,被選入《全唐詩》的第390卷。

【原文】

大堤曲

作者:唐·李賀

妾家住橫塘⑵,紅沙滿桂香⑶。

青雲教綰頭上髻⑷,明月與作耳邊璫⑸。

蓮風起,江畔春;大堤上,留北人⑹。

郎食鯉魚尾⑺,妾食猩猩唇。

莫指襄陽道⑻,綠浦歸帆少⑼。

今日菖蒲花,明朝楓樹老⑽。

【註釋】

⑴此詩是作者南遊襄陽時所寫的一首擬古樂府:大堤是實指,在襄陽府城外,東臨漢水。

⑵橫塘:

1、泛指水塘。唐溫庭筠《池塘七夕》詩:“萬家砧杵三篙水,一夕橫塘似舊遊。”前蜀牛嶠《玉樓春》詞:“春入橫塘搖淺浪,花落小園空惆悵。”陸游《秋思絕句》:“黃蛺蝶輕停曲檻,紅蜻蜓小過橫塘。”

2、古堤名。三國吳大帝時於建業(今南京市)南淮水(今秦淮河)南岸修築。亦為百姓聚居之地。晉左思《吳都賦》:“橫塘查下,邑屋隆誇。”唐崔顥《長干曲》之一:“君家住何處?妾住在橫塘。”

⑶紅紗:紅紗衣。

⑷青雲:喻黑髮,髻如青雲。

⑸明月:璫(音dāng當)如明月。璫:穿耳施珠為璫,即今之耳環。

⑹北人:意欲北歸之人。

⑺鯉魚尾、猩猩唇:皆美味,喻指幸福歡樂的生活。《呂氏春秋》“肉之美者,猩猩之唇。”

⑻襄陽道:北歸水道必經之路。

⑼浦:水邊或河流入海的地區。

⑽菖蒲:植物名。多年生水生草本,有香氣。葉狹長,似劍形。肉穗花序圓柱形,著生在莖端,初夏開花,淡黃色。全草為提取芳香油、澱粉和纖維的原料。根莖亦可入藥。民間在端午節常用來和艾葉扎束,掛在門前。末兩句用花樹喻人易老,說明應珍惜歡聚的時日。

【譯文】

我的家住在橫塘大堤,我紅衫上香氣如桂,高高的髮髻如青雲,耳上的首飾像月亮。蓮風吹來,江畔如春。我站在大堤上,挽留北歸的情人。郎君吃著鯉魚尾,奴家吃著猩猩唇。我請求郎君不要離開襄陽,我已見慣了離去的船多,歸來的船少。今天還是菖蒲花開的夏天,轉眼間就是深秋楓葉紅遍。

【賞析】

這首《大堤曲》乃唐朝詩人李賀(790-816年)於元和九年(814)南遊吳楚經襄陽,擬樂府舊題而作。元和年間新題、舊題樂府平易淺俗,風靡詩壇,長吉的詩也不例外,據《舊唐書·李賀傳》記載,“其樂府詞數十篇,至於雲韶樂工,無不諷誦。”但後代大多數讀者初讀李賀“固喜其才,亦厭其澀。”(劉辰翁《須溪集》)賀詩“忽起忽結,忽轉忽斷,復出傍生,爽肌戛魄之境,酸心刺骨之字,如明珠錯落。”(錢鍾書《談藝錄》)美麗卻讓人難以承受。本文則藉助語義學及新批評派所提倡的文字細讀法來讀解這首集中體現詩人風格的作品。

韋勒克從多個層面研究文學作品的存在方式,其中意象和隱喻他認為是所有文體風格中可表現詩的最核心的部分。《大堤曲》中存在著一系列的意象,其內涵之豐富,遠超一般讀者的想象。筆者將之分成幾組一一加以語義上的闡釋。

一、橫塘與大堤

叫橫塘的地方很多,這裡更像是虛指,崔顥《長幹行》有“君家何處住?妾住在橫塘”一句,稍加聯想,那個家住金陵活潑爽朗而又主動與江上行人打招呼的船家女兒形象便躍然紙上。《長幹行》賦予了這個詞美麗的意味,即與江南女子的一次邂逅,因而“妾家橫塘”指向心理的空間大於地理的空間。大堤則是實指,在襄陽府城外,東臨漢水,南北朝時就已是歌舞繁華之地,有樂府詩為證:朝發襄陽城,暮至大堤宿。大堤諸女兒,花豔驚郎目。(鮑令暉《襄陽樂》)到了唐代,襄陽大堤已成了詩人流連之地。孟浩然有“大堤行樂處,車馬相馳突。”(《大堤行》)以《大堤曲》為題的則有襄陽人張柬之的“南國多佳人,莫若大堤女”,李白的“漢水臨襄陽,花開大堤暖。佳期大堤下,淚向南雲滿”,楊巨源的“二八嬋娟大堤女,開爐相對依江渚”等句。

劉禹錫《堤上行》有“酒旗相望大堤頭,堤下連檣堤上樓”一句再現大堤商賈雲集的盛況,其還有一首《踏歌詞》:“春江月出大堤平,堤上女郎連袂行。唱盡新詞歡不見,紅霞映樹鷓鴣鳴。”可見大堤歌舞通宵達旦。在此共時語境中,“大堤女”被賦予了一種誘惑的形象,“大堤”則幾乎成了文人士大夫集體狂歡行樂的代名詞。此背景下,李賀正當青春年少,遊冶狎邪,自不能免俗,只是他在詩中表現的更加含蓄,唱法也與眾不同。

二、青雲髻與明月璫

第二句初看很奇怪,原本是青雲髻與明月璫卻被活生生的拆開,青雲與明月成了主體,可詩意就在這一分一閤中生成。女子“雲鬢”的比喻在唐詩中並不少見,如樂天“雲鬢花顏金步搖”,義山“曉鏡但愁雲鬢改”,甚至楊巨源《大堤曲》中就有“歲歲逢迎沙岸間,北人多識綠雲鬟”。長吉卻不滿足於此,改頭換面,異想天開,讓天上的青雲來教大堤女梳理髮髻。與此相對,明月璫是明月珠做的耳墜,《孔雀東南飛》中就有“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璫。”此處明月珠與耳璫一分離便不再是珍珠而成了天上的一輪明月,月下是大堤上的南國佳人,美人明月交相輝映,更何況月兒在佳人眼中抑或詩人心中還是一塊未事雕琢的最美的玉璫。這樣一來,表現楚姬妖麗便有一種別出心裁,出水芙蓉般的效果。這實質上是將青雲髻與明月璫兩種意象拆分成四種意象:青雲、髻、明月、璫,其中卻還藕斷絲連,憑藉我們的想象力,可以重新將之整合,獲得更多的審美愉悅。同時意象之間也生成了隱喻義,大堤女置身其中,使不光青雲如髻明月似璫,亦使美女如雲,佳人似月。這種複合的隱喻可以說是屬於原生態的,未經濫用的。賀詩語言之新奇詭麗,於讀者確實是個考驗。

三、鯉尾與猩唇

鯉尾一句初讀很好理解,不過講的是大堤女以美食來“留北人”。可一細想,尤其以今人來看,鯉魚尾能算美食嗎?猩猩唇多少有點暴殄天物,懷中的美人啃食猩猩的嘴唇豈不大煞風景。且大堤女就用一條鯉魚的尾巴來留客嗎?很值得懷疑。雖然元代《饌史》將鯉尾和猩唇列入所謂“八珍”中(另外六珍是龍肝、鳳髓、豹胎、鴞炙、熊掌、酥酪蟬),李賀《將進酒》中亦有“烹龍炮鳳玉脂泣”,說鯉尾猩唇在此代指珍美之味,可天下美味無數,為何偏偏挑選這兩種不堪之物?似難與上下文和諧。我們知道,李賀作詩隻言片語都要經過反覆推敲,“長歌破衣襟,短歌斷白髮”(賀《長歌續短歌》),句中應含隱語才是。考慮到大堤女的身份,她們都是青樓歌伎舞女,貴客要走,自然會使出渾身解數,而絕不可能只憑一些美味就能讓客人留下,她們吃飯的傢伙是來往的客人所垂涎的“美色”而已,所以此句應含風花雪月之事。在古代神話與詩中,魚為“陰物”,為女子之隱喻,食魚為娶妻或男女交歡之隱語。《詩經》中有“豈其食魚,必河之鯉?豈其娶妻,必宋之子?”又《廣韻》有“尾,交接曰尾。”與此對應,“猩猩唇”中之“猩”應理解為猩紅色,此處當指歌女每天要用的胭脂口紅,打扮化妝只為取媚北人。

四、桂香、蓮風與菖蒲花

詩中桂香、蓮風、菖蒲花等三處意象比較奇特。瑞恰茲在《文學批評原理》中認為“使意象具有功用的,不是它作為一個意象的生動性,而是它作為一個心理事件與感覺奇特結合的特徵。”意象“可以是視覺的,可以是聽覺的”,或者“可以完全是心理上的”。“意象可以作為一種描述存在,或者也可以作為一種隱喻存在。桂香與蓮風都是嗅覺的意象,分屬秋、夏,而菖蒲花則屬春天開放,三種意象在時間上難以共存。而江畔為“春”,菖蒲花為“今日”之“時態”,似乎寫得正是春天的大堤。三種分屬不同季節的意象居然在同一文字中競相綻放,從月桂蓮風菖蒲的`花香中我們可以隱隱嗅到復義之含混的味道。照新批評派的理解,意象的功用是感覺的“遺存”和“重現”,毋寧說這三種意象是一種內心“隱喻的存在”。“桂香”的意象其實在賀詩中並不少見,如“玉輪軋露溼團光,鸞佩相逢桂香陌”(《夢天》),“玉宮桂樹花未落,仙妾採香垂佩纓”(《天上謠》),“山頭老桂吹古香,雌龍怨吟寒水光”(《帝子歌》)等,但都與月宮之類的神話有關。此意象被李賀反覆使用,如同沾上了仙氣的道具,使全詩一開篇就籠罩在一片月色朦朧的神話氛圍裡,這也算是一種慣性筆法,直到第二句依然如此,青雲飄飄,明月皎皎,真讓讀者誤以為寫的是一位披著紅紗,剛從月宮下來的女子。而月中桂樹長盛不衰,此意象便與季節無關了。“蓮風”本指夏季蓮花盛開時水面上吹過的清風,表面上看與下面的“江畔春”矛盾,其實此處用的是其隱喻義。在南朝樂府中就有“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蓮”與“憐”諧音雙關,此處亦然。“蓮風”,即“憐風”也,再與“春”字聯絡,即暗示出大堤女與北人之繾綣風情,春意濃濃。結尾以“菖蒲花”喻大堤歌女,又可謂別有用心,語言在此也達到了一種能承載的極限。詩語如拉滿的弓、上弦的箭一般獲得了張力,並在結語中射出。仔細考察兩者關係,會發現幾方面的相似:

(1)大堤女與菖蒲都生在水邊,因水而興;

(2)菖蒲花在春天開放,花期又短,而大堤上佳人青春亦是短暫易逝,香豔繁華如曇花一夢;

(3)菖蒲在民間被認為具有巫術和藥用的雙重價值,在道教裡是一味仙草,《道藏經·菖蒲經》雲:“菖蒲者,水草之精英,神仙之靈藥也。”大堤女對南來北往的過客來說也不啻是一顆靈丹妙藥,所以本詩雖寫大堤上的人慾,卻始終繚繞著一股貫穿賀詩的仙氣。大堤女終究不是仙女,結句“明朝楓樹老”又把我們拉回現實,再美的花也有凋落的一天,何況本身“綠浦歸帆少”,則更應把握而今現在,所謂“花開堪折直須折”之意盡顯。詩人在隱喻和復義方面無中生有的營造令人歎為觀止。錢鍾書先生曾認為“長吉文心,如短視人之目力,近則細察秋毫,遠則大不能睹輿薪”,實際上談到了構架與肌質的問題。本體論批評的倡導者蘭色姆把詩的構成分為“構架”和“肌質”兩部分,強調肌質的重要,認為肌質才是詩的本質和精華,而作品的魅力就在構架與肌質的相互干擾中產生,詩的內容的邏輯陳述在肌質的層層阻礙中進行。賀詩表面上看,存在著不少的懸念和悖論,許多內容無法用散文語言轉述清楚,詞語在凌空的構架中碰撞衝擊出新奇的語境,細節的逼真與遊離並存使得肌質豐滿的同時又使作品內部存在分裂的危險,使讀解賀詩之路佈滿了未知的跨欄,躍過去,則柳暗花明。《大堤曲》正是一篇這樣的作品,以詞語為載體,一連串意象的火車呼嘯而過,遺留下青春歡愉的美夢和無法明言的哀愁。兩年後,這樣一位“胸有萬卷書,筆無半點塵”(李維楨《昌谷詩解序》)的才子便絕塵而去,魂歸九天了。也許,要想穿越長吉慘淡經營的詩語的秘境只有自己走進車廂方能看的真切。

這首詩擬古樂府而作,詩寫女主人公深情地告訴情人不要遠行,歌頌甜蜜的愛情,形象生動地寫出了大堤女兒的綽約風姿與嫵媚情態,並巧妙地將作者自己對青春生活的熱愛和對人生的感嘆,以少女挽留情人的口吻道出,增強了藝術感染力。末尾兩句中“今日”與“明朝”對舉,“菖蒲花”與“楓樹老”比照,即表明紅顏易老,歲月難留,青春難再,當珍惜而歡度幸福的光陰。全詩情趣濃豔,音調鏗鏘,形象鮮明,是李賀所寫戀情詩的名篇,體現了李賀詩的品格。

【作者介紹】

李賀(790-816)字長吉,祖籍隴西成紀(今甘肅秦安)生於福昌縣昌谷(今河南洛陽宜陽縣)。世稱:李長吉、鬼才、詩鬼、李昌谷、李奉禮,與李白、李商隱三人並稱唐代“三李”。是唐朝宗室的後裔,但早已沒落破敗,家境貧困。他才華出眾,少年時就獲詩名,但一生只作了一個職掌祭祀的九品小官,鬱郁不得志,窮困潦倒,死時年僅27歲。

李賀是中唐的浪漫主義詩人,又是中唐到晚唐詩風轉變期的一個代表者。他所寫的詩大多是慨嘆生不逢時和內心苦悶,抒發對理想、抱負的追求;對當時藩鎮割據、宦官專權和人民所受的殘酷剝削都有所反映。他喜歡在神話故事、鬼魅世界裡馳騁,以其大膽、詭異的想象力,構造出波譎雲詭、迷離惝恍的藝術境界,抒發好景不長、時光易逝的感傷情緒,他因此被後人稱為“詩鬼”。其詩被稱為“鬼仙之詞”或“李長吉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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