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字入詩(下)

  • 作者:由 匿名使用者 發表于 文化
  • 2023-01-01

數字入詩(下)星恩文化 2022-10-07

“一”字的魅力

本專欄前面講“練字”,曾舉出詩僧齊己“一字師”的故事。說他拿自己作的《早梅》詩見詩人鄭谷,其中有句曰:“前村深雪裡,昨夜數枝開。”谷笑說:“數枝非早,不若一枝則佳。”晚唐五代流傳許多類似的傳說,不一定可靠,但它們反映了當時詩壇上雕琢字句的風氣。這個《早梅》詩裡的“一”字確實用得很好,深得冒雪衝寒的早梅的風情。而從寫法看,這也可說是仔細觀察、深得物理的寫實:早梅之“早”,必有一枝首先開放。在漢語修辭裡,數詞“一”往往起著重要作用。特別是用在詩詞裡,成為表達詩意的手段,具有特殊的魅力。

人們耳熟能詳的如李後主的《虞美人》詞:“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一江”本意是一條江,但在這裡,形容“春水”,描摹江水一派浩瀚洶湧的氣勢,比喻愁情濃郁、不可遏制的宣洩。從音律看,也可以寫“大江”“滿江”,而“一江”蘊涵了更豐富、更引人聯想的意象。

陸游的詩《臨安春雨初霽》:“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一夜”本意是“整夜”,用在這裡,傳達出“春雨”淅淅瀝瀝不止、詩人整夜似睡不睡中聽“春雨”的安詳愉悅的心聲。

劉禹錫的詠史詩《西塞山懷古》用“一”字表達的是另一番景象,寫的是西晉討伐東吳戰事:“千尋鐵鎖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頭。”王濬的戰船沿長江東下,當時東吳曾橫江拉起鐵鎖,試圖加以阻攔,但被焚燬,孱弱的東吳軍隊迎風出降,石頭城上豎起一片降旗。這“一片”不是“一面”,而是許多面、一大片,形象地展現東吳軍無鬥志、兵敗如山倒的慘狀。

以上三例的“一”,表達的都是擴充套件的意象。“一”是“全”“大”“多”,等等。而用在上下文裡,表達的又不只是單一的“全”或“大”等,給人提供充分的想象空間,造成鮮明、生動的意境。

白居易《長恨歌》的名句“玉容寂寞淚闌干,梨花一枝春帶雨”,描寫在仙界的楊貴妃。不講以花喻人的比喻手法,單講“梨花一枝”,與前面說的齊己早梅的“一枝開”寫得有異曲同工之妙。“一枝”梨花,亭亭玉立,高潔而寂寞;春雨滋潤的梨花,凝結雨露的梨花,溫潤美麗。這“一枝”梨花比喻已經成為仙真的楊貴妃,給人以無盡的遐想。

上一例與前面三例相對照,這個“一”字表達的是集約的意象,是“單”“小”“少”,等等。但它們給人的印象卻不是寡淡、單一的,同樣表達出意蘊豐滿的形象。

詩人往往把“一”字和其他數字配合起來,會造成強烈的藝術效果。如前面已經介紹的杜牧的“深秋簾幕千家雨,落日樓臺一笛風”。再信手舉些例子。先看李白《宣城見杜鵑花》,這首詩又見杜牧集,題作《子規》:

蜀地曾聞子規鳥,宣城又見杜鵑花。一叫一回腸一斷,三春三月憶三巴。

這是懷念故鄉的詩。子規,鳥名,又名杜鵑,傳說為古蜀王杜宇之魂所化。春末夏初,晝夜啼鳴,其聲哀切。在宣城見杜鵑花,聯想傳說中的子規,引起對故鄉的追憶。連用三個“一”“三”兩個數字,造成疊加的印象。又張祜的《宮詞》:

故國三千里,深宮十二年。一聲《何滿子》,雙淚落君前。

張祜,中唐詩人,《唐才子傳》上說他“樂高尚,稱處士”,沒有做過官;又說“騷情雅思,凡知己者悉當時英傑”,交好的有白居易、杜牧等人。他的生平行事多靠傳聞,異說頗多,可參看傅璇琮主編的《唐才子傳》裡吳在慶所撰相關條目。這是一首古體五言詩,常見的宮怨主題。故國,故鄉,在“三千里”之外,鎖閉深宮十二年之久,已經沒有重見天日的機會。“河滿子”是一首流行樂曲,據說傳自名叫何滿的人。關於其人、其曲傳聞異辭,有說是開元年間的,也有說天寶年間的;有說他因罪繫獄作此曲,也有說臨刑進此曲得赦免的。總之,這是一首悲涼感人的樂曲。又據《韻語陽秋》記載,這個曲子“一曲四詞歌八疊”,是復疊的長曲。而張祜的詩寫僅僅“一聲”《何滿子》,就讓人泗淚滂沱,可見歌者聲調之悽苦悲涼。杜牧稱讚張祜的詩說,“誰人得似張公子,千首詩輕萬戶侯”,“可憐故國三千里,虛唱歌詞滿六宮”。前一聯詩出七律《登池州九峰樓寄張祜》。後一聯出七律《酬張祜處士見寄》,就是指這首《宮詞》。又《全唐詩》裡張祜名下有《孟才人嘆並序》,說唐武宗疾篤,遷住便殿,有寵愛歌妓孟才人表示要以死相殉,歌一聲《河滿子》而氣絕云云,事蹟傳聞世間,貢士多為文詠歎,張祜有七絕詩曰:“偶因歌態詠嬌,傳唱宮中十二春。卻為一聲《河滿子》,下泉須吊舊才人。”傳說見晚唐康駢《劇談錄》捲上,或許這是依據張祜詩製作的傳說,七絕則是擬作。

“思想性”強的例子,如陸游的《夜泊水村》,抒寫抗金報國的志向,有句曰:“一心報國有萬死,雙鬢向人無再青。”“一心”對“雙鬢”,上句表決心報國、不畏犧牲的心情,下句寫自己已形容衰老,壯心不已。

又蘇軾的詩《溪陰堂》:

白水滿時雙鷺下,綠槐高處一蟬吟。酒醒門外三竿日,臥看溪南十畝陰。

這首詩利用數字與前面討論的杜甫《絕句》“兩個黃鸝”類似,都是“實數”。有聲有色、形神畢肖地描寫夏日田園景緻,抒寫閒散自得的心情。

同樣是抒情的,寫愛情的,元張可久(約1270—約1350)的《天淨沙·春情》:

一言半語恩情,三番兩次叮嚀,萬劫千生誓盟,柳衰花病,春風何處鶯鶯。

可久,名伯遠,號小山,以字行,元曲名家,與喬吉並稱“雙璧”,與張養浩並稱“二張”。他的這首小令,前三句八個字,三個數目字,小兒女娓娓傾訴衷情的語氣活靈活現,照應下面青春易逝的感傷和真摯愛情的渴望。這些數字幫助這首篇幅窘窄的小令造成語盡情遙的藝術效果。

數字構成辭藻

回過頭來看前面引述楊慎《丹鉛餘錄》講的杜牧詩句“二十四橋眀月夜”,“故鄉七十五長亭”。

本專欄曾講作為“詩語”的“辭藻”。漢語文裡一個值得注意的現象是,有些辭藻是帶數字的。從古及今,積累起不少,如今還在不斷地創造出來並廣泛應用,如“五講”“四美”之類。這種型別辭藻的形成和使用與思維方式,這是題外話。在詩詞裡,有些被賦予一定的象徵意義,成為意象鮮明、具有表現力的詩語,例如上面杜牧兩句詩裡的“二十四橋”和“七十五長亭”即是。前一句出《寄揚州韓綽判官》:

青山隱隱水迢迢,秋盡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橋明月夜,玉人何處教吹簫。

這首小詩意象極其優美,有一種如夢如幻的藝術效果。揚州是淮南節度使駐節地,大和七年(833),杜牧曾在那裡任幕職,住過兩年,韓綽是他的同僚。大體和杜牧同時的徐凝有(《憶揚州》)詩曰:“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揚州的月色在當時以風景優美名滿天下。杜牧從揚州轉職東都洛陽,寫詩寄給友人,懷念江南風光和浪漫情境,設想友人正在揚州瘦西湖的橋邊月下,與美人相伴吹簫。短短的二十八字,描繪一幅江南月色小景,對友人寓豔羨於調侃,友情的懷念寄託其中。

這裡的“二十四橋”是一座名為“二十四”的橋,還是二十四座橋,歷來說法不一。一種說法是,二十四橋又名吳家磚橋,或紅藥橋,並具體指出在熙春臺後。如今瘦西湖上據以恢復了“二十四橋”景點。另一種說法是有二十四座橋,並一一列舉出名稱。但在杜牧詩裡,“二十四橋”成了揚州美麗風光的象徵,浪漫風情的符號,已經和具體的橋或多少座橋無大關係。後來諸多詩人把它當作典故用在作品裡。如韋莊有《過揚州》七律:

當年人未識兵戈,處處青樓夜夜歌。花發洞中春日永,月明衣上好風多。淮王去後無雞犬,煬帝歸來葬綺羅。二十四橋空寂寂,綠楊摧折舊官河。

韋莊(836?—910),晚唐人。唐末黃巢起義,廣明元年(880)圍困揚州,從此城池衰敗。韋莊曾輾轉流移江南,路過揚州,寫詩哀悼。他用了“二十四橋”做典故。這本是歌舞昇平的象徵,如今一片“空寂”,寫出繁華都城的殘破。

歐陽修和蘇軾都有知揚州然後又知潁州(今安徽阜陽市潁州區)的經歷,是相當有趣的巧合;他們都為此寫過抒發感慨的詩,又都用了“二十四橋”典故。歐陽修的《西湖戲作示同遊者》詩說:

菡萏香清畫舸浮,使君寧復憶揚州。都將二十四橋月,換得西湖十頃秋。

蘇軾《軾在潁州與趙德麟同治西湖未成改揚州三月十六日湖成德麟有詩見懷次韻》詩說:

太山秋毫雨無窮,鉅細本出相形中。大千起滅一塵裡,未覺杭潁誰雌雄。……二十四橋亦何有,換此十頃玻璃風。……

兩首詩都是拿“二十四橋”指代揚州的富庶繁華,並用潁州的西湖風光來作對比,都是抒寫外物不縈於懷的瀟灑放曠的心情。

利用“二十四橋”來表達喪亂之感更為精彩的有南宋姜夔的《揚州慢》,有小序:

淳熙丙申至日,餘過維揚,夜雪初霽,薺麥彌望。入其城,則四顧蕭條,寒水自碧,暮色漸起,戍角悲吟。予懷愴然,感慨今昔,因自度此曲。千巖老人以為有黍離之悲也。

淮左名都,竹西佳處,解鞍少住初程。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自胡馬窺江去後,廢池喬木,猶厭言兵。漸黃昏,清角吹寒,都在空城。杜郎俊賞,算而今,重到須驚。縱豆蔻詞工,青樓夢好,難賦深情。二十四橋仍在,波心蕩,冷月無聲。念橋邊紅藥,年年知為誰生。

這闋詞裡“二十四橋”是給主題點睛的詞語。“淳熙”是宋孝宗年號,“三年”是公元1176年。詞裡說的“胡馬窺江”指金兵於宋高宗建炎三年(1129)和紹興三十一年(1161)兩度南下,揚州遭受兵焚,北宋以來得到恢復的繁華的揚州城又遭到嚴重破壞。詩人過訪戰亂後的揚州,和韋莊一樣,寫詞表達痛悼的心情。序裡的“千巖老人”是著名詩人蕭德藻的號,姜夔是他的侄婿。姜夔的這闋詞巧妙地隱括杜牧詩的意象和言句,抒寫出一代繁華城池兵焚殘破的悲哀。“淮左名都,竹西佳處”,用杜牧《題揚州禪智寺》:“誰知竹西路,歌吹是揚州。”“過春風十里,盡薺麥青青”用杜牧《贈別》:“春風十里揚州路,捲上珠簾總不如。”杜牧詩寫的是歌舞昇平景象,而這裡寫的是戰火破壞的“廢池”“空城”,靜寂中傳來淒涼的號角聲。後幅用杜牧的經歷來襯托。杜牧又有另一首《贈別》有句曰:“聘聘嫋嫋十三餘,豆蔻梢頭二月初。”又《遣懷》詩:“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都是抒寫風流才子在揚州的浪漫生活,“重到”的“空城”更顯得荒蕪寂寞。最後用杜牧的《寄揚州韓綽判官》詩裡的“二十四橋”典故收尾。這座橋作為揚州當年繁華美景的象徵,景物依然,但物是人非,只留下無限的憂愁、悵惘。

文天祥抗元,在廣東潮州被俘,押解到大都(今北京市)途中作詩,整合《指南後錄》。其中《望揚州》詩說:

阮籍臨廣武,杜甫登吹臺。高情發慷慨,前人後人哀。江左遘陽運,銅駝化飛灰。二十四橋月,楚囚今日來。

當年阮籍過劉邦、項羽爭戰的河南滎陽廣武山發出感嘆:“時無英雄,使豎子成名。”《新唐書》記載杜甫曾和高適、李白一起到汴梁,登吹臺懷古。“遘陽運”指逢厄運。“銅駝”本是宮殿前的裝飾,“銅駝化飛灰”指南宋滅亡。以下也是用“二十四橋月”指代揚州。文天祥當年南下抗戰,曾路經揚州,現在被俘再來,顧念今昔,無限傷痛。

楊慎舉出的另一句“故鄉七十五長亭”,宋吳曾《能改齋漫錄》雲:

杜牧之《齊安城樓》詩:“嗚咽江樓角一聲,微陽瀲瀲落寒汀。不用憑欄苦回首,故鄉七十五長亭。”蓋用李太白《淮陰書懷》詩“沙墩至梁苑,七(集本作‘二’)十五長亭”。

“長亭”本來是古時行旅休憩處,據傳古時道路十里設一長亭,故有“十里長亭”之說。北周庾信《哀江南賦》上說“十里五里,長亭短亭”。這裡的“短亭”一詞則出自詩人的聯想。

借用“七十五長亭”用得好的,如杜牧《題齊安城樓》詩:

嗚軋江樓角一聲,微陽瀲瀲落寒汀。不用憑欄苦回首,故鄉七十五長亭。

這是杜牧會昌(841—846)年間出守黃州時的作品,獨上江樓,遊宦思鄉,路途無限漫長。

清初的田雯(1635—1704),擔任過貴州巡撫,也是詩人,有《古歡堂集》,他的《三角店》詩,

蠻方聞道已休兵,何事軍書夜未停。土屋柴門三角店,愁人七十五長亭。

這是寫於他平定貴州苗民叛亂途中,也是感嘆中原的遙遠。

胡仔《苕溪漁隱叢話》中說:“魯直《竹枝詞》:‘鬼門關外莫言遠,五十三驛是皇州。’皆相沿襲也。”後來王士禎《師友詩傳錄》上又說:“唐詩如‘故鄉七十五長亭’,‘紅闌四百九十橋’皆妙,雖算博士何妨,但勿呆相耳。所云‘點鬼簿’,亦忌堆垛。高手驅遣,自不覺也。”為什麼橋是“二十四”,長亭是“七十五”,驛是“五十三”,說不出什麼道理。但是這些數字用在詩裡,藉助詩人描寫的意象,都帶上了聯想、象徵的意趣,成了典故。後人加以借用,能夠增添情趣,成為有效的藝術手段。

上面這些帶數字的“詩語”是詩人創造的。下面舉一例,本是現成事典,被詩人使用。

戰國時期齊國的孟嘗君、趙國的信陵君以至後來的秦呂不韋養士,《史記》上都記載說門下“客”三千人。這“三千”顯然是誇飾的概數,用來表賓客眾多,後來成了相當穩定的辭藻,被在多重意義上用在詩文裡。

李白《見訪卻之武陵立馬贈別》詩:“大梁貴公子,氣蓋蒼梧雲。若無三千客,誰道信陵君。”這是讚揚來訪者門庭好客,顯然是個有相當地位的人物。又《江上贈竇長史》:“相約相期何太深,棹歌搖艇月中尋。不同珠履三千客,別欲論交一片心。”這是說自己把竇長史看做心心相印的朋友,不是權貴門下客的泛泛之交。呂溫《道州送戴簡處士往賀州謁楊侍郎》詩:

羸馬孤僮鳥道微,三千客散獨南歸。山公念舊偏知我,今日因君淚滿衣。

呂溫(772—811),中唐人,善詩文,與王叔文、柳宗元、劉禹錫友善,是政治上具有革新意識的人物。王叔文等進行“永貞革新”,他正出使吐蕃,失敗後沒有受到牽連。不過到元和三年(808),因為和宰相李吉甫有隙,貶為道州(今湖南道縣)刺史。這首詩是在道州給戴姓處士去賀州(今廣西賀州市)拜會楊憑的送別詩。詩題裡的“楊侍郎”即指楊憑,是柳宗元的岳父,元和四年任京兆尹,被御史中丞李夷簡劾奏,貶賀州臨賀尉。詩裡用“山公”即西晉時的山濤比擬楊憑,司馬炎稱帝,任山濤為大鴻臚,受到信重,先後擔任侍中、吏部尚書、太子少傅、左僕射等要職,以選賢用能著稱。“三千客散”則指楊憑貶賀州,門下僚友星散,戴處士是其中之一。戴大概是南方人,不忘舊情,回到南方,去賀州拜訪楊於陵,路過道州,呂溫送別。呂溫用“三千客”這個詞語,感戴楊憑的知遇之恩,致同情於楊憑的被貶謫,賓客零落,又表達與戴處士的同病相憐之感。

把“三千客”用在詩裡,流傳遐邇的還有一首署名貫休的作品,全文是:

貴逼人來不自由,龍驤鳳翥勢難收。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鼓角揭天嘉氣冷,風濤動地海山秋。東南永作擎天柱,誰羨當年萬戶侯。

關於這首詩的寫作流傳一個有趣的故事。貫休(832—912)是晚唐五代詩僧。據北宋和尚文瑩在《續湘山野錄》裡記載,這首詩是貫休投獻給晚唐擔任鎮海、鎮東節度使,割據江東的錢鏐的。據說貫休前往拜見時,“(錢)鏐愛其詩,遣客吏諭之曰:‘教和尚改十四為四十州,方與見。’休性褊介,謂吏曰:‘州亦難添,詩亦不改。然閒雲孤鶴,何天而不可飛邪?’遂飄然入蜀……”不過按史實考察,錢鏐擔任領地十四州的鎮海、鎮東兩鎮節度使在乾寧三年(896),那一年貫休已經離開江東入蜀,不可能那個時候去拜訪錢鏐。《宋高僧傳》有記載說貫休“乾寧初,齎志謁吳越武肅王錢氏,因獻詩五章,章八句,甚愜旨,遺贈亦豐”。《宋高僧傳》編撰於太平興國七年(982),距離貫休活動時間不遠,所述應當有所依據。貫休這件獻詩故事應當是據根據這個記載編造的。不過就詩論詩,寫得確實不錯。格律精嚴不論,立意巧妙地寓諷喻於頌揚,出在晚唐五代,這篇作品是有相當積極的政治意義的。其中頷聯,上句用“三千客”典,比喻錢鏐如古代孟嘗君等“戰國四公子”,愛才好士,賓客眾多,名滿天下;下句寫他憑軍功執掌兩鎮大權,統轄杭、蘇、常、升、潤等十四州。前句虛寫,後句實寫,虛、實映襯。如此頌揚錢鏐愛才好士,威震東南,符合獻詩的慣例,這是“虛”的揄揚。“實”的意思在尾聯。傳說錢鏐讓他改“十四州”為“四十州”,他恃強跋扈、擴張領地的野心發露無餘,而貫休不畏強勢,斷然拒絕,詩的結尾反而規勸他為維護唐王朝統一做出貢獻,點出諷喻的主題。錢鏐先是被唐朝廷封為越王,又被五代後唐立為吳越王,終於立國,這是後話。

如上所說,數字本來是枯燥的。但由於中國詩歌有精嚴的格律,又由於漢語文單音節、方塊字的形式上的鮮明特徵,詩人們以數字入詩,數字成了傳達詩情的手段,具有相當的表現力。數字入詩的藝術魅力,也體現了漢語、漢字的強大魅力。

(作者單位:南開大學文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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